文/李健
从安康出差返回西安时,无意中撞进了柞水县东南的古镇。这里是社川河、皂河、水滴沟河三水交汇处,也是秦岭以南连接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的重要商贸集镇,因为地形颇似一只展翅的凤凰,得名“凤凰古镇”。凤凰古镇至今仍完好保留着60多座具有“秦风楚韵”“南北融合”独特风格的明清建筑,一些商铺的门口立着诸如孟家大院、茹聚兴药铺等老字号的介绍。
漫步在青石铺就的古老街道,沿街铺排开来的土味商品,让人有一种重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感觉。而那些历经三百多年风吹雨打,雕花刻字的木质建筑,更让人仿佛穿越到了历史的深处。
一家商铺门前摆着的黑乎乎的一片豆豉,吸引了我的眼球,这家伙可是我童年时期的最爱。一位中年妇女热情地招呼着我,殷勤地介绍,“我家的豆豉是用传统的手工做法做的,特别好吃,簸箕里的是干豆豉、大瓶子里装的是我加工过的,一瓶3斤,25元,你先尝一下,好吃就捎一点回去。”我拧开瓶盖,一股咸香爨味扑鼻而来,再尝了一口,味蕾一下子苏醒过来,这不就是那股曾经无比期盼、无比熟悉的老味道,我连说好吃、好吃,如获至宝,马上买了一瓶。
我的童年是在渭南老家度过的。我对农村的熟知、对乡情的怀念,均来源于此。乡村的经历让我形成了勤奋好学、善良为人的本性,使我受益终生。我初识豆豉,且对豆豉念念不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诗经曰:“中原有菽,小民采之。”汉朝之前称豆子为“菽”,汉时才称“豆”。豆豉也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的记载见于汉代刘熙《释名·释饮食》一书中,书中称豆豉为“五味调和,需之而成”,史料《食经》中也有关于“作豉法”的记载。
豆豉绝对是七八十年代农家餐桌上的最爱。那时候农村普遍日子过得恓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好饭,嘴里滋味寡淡得很,而豆豉则是调剂餐桌的最丰厚醇美的一种佐料。记得有一年,奶奶带我参加亲戚的婚宴,一盘冒着热气,远远就飘来香味的豆豉炒五花肉端上桌后,几秒钟就被雨点般落下的筷子一抢而空,连半粒豆豉也没剩下,那是我童年吃过最香的一道菜了。当年一盘豆豉炒肉,让多少人垂涎欲滴,让我回味至今。
童年时期,我参与过豆豉的加工。每年入冬后,奶奶就张罗着做豆豉。先用簸箕簸去豆子里的草芥,再淘洗几遍,把干净的、扁圆的黄豆倒进大锅里煮得涨大软濡。煮豆燃豆萁,这时候我的积极性非常高,总是把风箱拉得噗嗤噗嗤响,把火烧得旺旺的。
豆子煮熟后,把水淋干,然后装在一个布袋子里,扎紧袋口,由我扛到生产队的饲养室,让饲养室的大爷塞进麦笕堆里,过上十天左右,黄豆就发酵好了。
发酵好了的豆子具有黏性,用筷子挑起时,竟能够拔出蜘蛛网般的白丝来,只是这时豆子闻起来有一点臭味,看起来黑黑,不怎么美观。奶奶把发酵后的豆豉摊开,放入佐料搅拌均匀,自然晾晒,晾到半干状,白丝消失了,豆豉的香味慢慢散发出来。奶奶便带着慈祥的笑容,把它们捏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圆球状,待彻底晾干后收藏起来。
那时候黄豆也是紧缺物,奶奶每次大约做十斤豆豉,给城里的亲戚送送,也就所剩不多。奶奶每次炒豆豉,都是先紧着我们吃,她自己只是稍微尝尝。
我最爱吃奶奶做的豆豉炒蒜苗、豆豉炒辣子,这些菜香味冲鼻,咸辣过瘾,鲜美可口,堪称我的下饭神器。那时候农村过冬没有新鲜蔬菜吃,冬天餐桌上大多是咸菜或一小盘油泼辣子,谁家喝稀饭时若有一盘炒豆豉,那就很奢侈了,让人要吧唧嘴巴。
我到西安上学后,每年寒暑假都必回老家,必尝一尝豆豉的味道。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奶奶过世后,婶子持家,仍然给家里做豆豉,只是发酵方法略有调整,因为那时候已经没有饲养室了。豆子发酵时,婶子就在后院挖一个半米见方、一米深的土坑,土坑底部、四周都铺上麦秆,把装豆的布袋子放进去后,上面再盖一层麦秆,填上黄土。约一周时间,豆豉就发酵好了。做好的豆豉,婶子第一个先让人捎到西安,供我和家人解馋。
藏在大山里的凤凰古镇,把我带入了童年的回忆,让我再一次品尝到了童年的味道。那飘香的豆豉背后有我甜蜜、美好、悠长的回忆,还有我对故人的思念,更有我无法割舍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