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直
我是警察，我自豪。
但是警察也是一群心里常有愧疚的人。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对于警察来说，这句话不是比喻，而是现实客观存在。
去年夏天，那天我们值班。中午1点左右，战友周警官急火火跑上楼，边走边打电话，要防暴盔、防暴棍、防暴盾牌。我拦住一问，“有人报警，辖区内××酒店婚宴现场，有人喝醉酒持刀闹事，已经把一个人砍倒了，头部中刀，现状不明，很危急。”我立即起身，召集大家，“走，一起！”拿起电话，我给值班所长打电话，简单报告后，所长说：“赶紧去！”我说：“申请领枪！”所长没有迟疑：“领！”七名警力，两辆警车，一路上警笛呼啸，警灯闪烁。路上不断有报警电话接进来，很多群众反映说伤者已经不行了，生命垂危，行凶者还持刀在店内追逐其他人员。听着刺耳的警报声，我手扶枪支，内心不像我的表情那么平静。枪支对于警察来说，就像历史书，听着很近，实则有些遥远。当时我的脑海里不住地滚动着全国各地同行处置这种极端暴力警情的经验教训，以及公务用枪的各种条条框框，眼前交织浮现出处置成功、大获全胜和处置失败、满地血腥的对比强烈的两幅画面，甚至冒出会不会面临追责或者追刑受审等问题的杂乱念头。
这种极端暴力案件，实战中更多的是，警察力拼血战，警匪双方均损伤惨重。那一天的那一刻，我郑重考虑并做好了应对极端情况的准备。
到达现场，冲下警车的时候，我持枪在手，弹已上膛。酒店在十字路口，酒店外人山人海，有从婚礼现场跑出来的惊魂未定的宾客，有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我持枪进入酒店大厅，身后紧跟着我的战友。大厅里杯盘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面有血泊，墙面有血迹，宛如涂鸦。我们警戒前进，大声警告，身后是排除过的安全区域。
行凶者被逼进了厕所。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狭长逼仄的空间，里面还有好多小厕厢。看不到里面，也不确定里面是否有其他人员。只知道行凶者是一个壮年男子，醉酒，亢奋，正在里面打砸叫骂。
我压低枪口，拉住厕所门把，先将厕所门控制住。不是想立即冲进去，而是不能让行凶者突然冲出来。控制门把后，我和同事们大声警告、劝降，行凶者不为所动、负隅顽抗，回应我们的，是越发激烈的打砸嘶吼声。
此时，多么盼望有一名全副武装、武力高超的特战队员进去一个照面将敌人控制，而己方毫发无损，可惜，我们都不是；多么盼望手里有一颗爆震弹，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投进去，一声震响，敌人倒地丧失抵抗能力，可惜，我们也没有。我们有枪，但不能用，怕跳弹；我们有防暴棍，但太长，进去施展不开；虽说有盾牌，但是厕所狭窄，不一定管用。换了一名战友上前控制门把，我退后安排战术，组织力量，更换装备，调整队形。还好，我们有催泪喷剂。一名盾牌手在前，几名抓捕手在后，催泪喷剂、伸缩警棍全部蓄势待发。我收枪入套，伸手指进行倒数，三、二、一，厕所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三罐催泪喷剂同时向里面的密闭空间进行喷射，迅速喷完，关门。里面立即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我再倒数三下，所有警力一举破门而入，一个照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嫌疑人按倒控制。厕所里灯光昏暗，刺激性气味弥漫，双眼难睁，嫌疑人被我们七手八脚按住所有部位，丝毫动弹不得。
嫌疑人被反铐、搜身、带离。没发一枪一弹，没有人员伤亡，现场完美控制。将行凶者带上警车，站在酒店大门外，我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看天，太阳依然明媚，云彩也纹丝未动。环视一圈，围观群众有向我们喝彩的，有冲行凶者叫骂的，也有兴高采烈看热闹的。他们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我们都经历了什么。看看时间，从到达现场到控制行凶者出来，十分钟。但感觉像一瞬间过完了整个夏天，大家都是大汗淋漓。同事们相互拍拍肩膀，微笑着说，回单位。我掏出手机，有13个未接来电，我开始逐级报告处置结果。“现场处置完毕，行凶者被控制，无人员受伤。”“警员安全，嫌疑人安全，枪支安全。”在那之后，我们当日还处理了50多起报警。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去后怕。
后来，闲暇之余，大家坐在一起，慢慢地又讨论起这次抓捕经过，总结得失。没有人知道，那一次，我真正动了开枪的念头。早在几年前，我就不止一次地考虑过，如果面临危急关头，我会不会开枪？答案是，会。但有没有一枪制伏甚至一枪击毙的能力？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是不完全自信的。所以，如何当一名职业警察，具备极端情况下处置极端问题的能力，是我近年来无数次模拟训练的方向。在心理准备、法律知识储备上，我刻苦钻研，熟悉相关法律法规，借鉴学习历年各类案例，以及相关经验、教训，不断反思、研判、模拟、训练……并自修枪支的原理、基础结构、性能数据，以及实战中的首发命中、速拔速射、手感枪感等等。
每一次的实弹射击，机会不多，但每一次，只要珍惜，都会有收获和进步。平时执勤值班，尽量多地练习拔枪和瞄准，包括防卫控制技术、体能储备、战术意识、查捕技能。练习的过程是枯燥乏味的，每一次的提高进步又是满心喜悦的。警队是个集体，单打独斗不现实。因此还要锻炼与搭档的配合，提升与队友的默契。这些能力不是凭空想象的，是无数次教学、练习、磨合得来的。开始是兴趣，后来成为基本需要。记得当年一位教练讲过，先练好技能，不管暂时用不用，当你需要用的时候，你会、你懂、你具备，那么至少，你自己安全，你的家人放心，你的保障就会多一分。
就像出警带装备。平时不用的时候多，突然急需的时候，装备在身，喷剂有压，手电有电，手铐利索，护具齐全，那么，一切将会不一样。警察与枪，其实就是警察与武器、与装备、与技能、与法律知识储备、与经验、与心理素质等一切本领的综合。
保护好自己，方能大胆履职。
（作者系西安市公安局长安分局韦曲派出所民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