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玫
在很寒冷的冬天,窗外是风的吼叫。而在风的吼叫中,你更切近地听到的,是家中火炉里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于是心不再荒远。一种被温暖包笼着的无以言说的幸福,是一种踏实的心情。有火,火的热和火的光,陪伴着我们的生命。从此哪怕走进寒夜。这便是我在北方的冰冷冬季到来的时候常常会有的一种感觉。在风中穿行的时候,当冰天雪地,当寒风刺着肌骨,只要一想到家中的火炉,即刻会有一份温暖的慰藉。于是渴望火的味道,更渴望煤炭燃烧着发出的那种诱人的声音,还有炉火中跳跃着的那么美丽的蓝色的火焰,燃烧着,温暖。
女儿最喜欢的童话,是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而让她伤心难过的,是那火柴发出的一束又一束小小的短暂的光焰。在那个美丽而又凄切的故事中,火光便是温暖便是希望。火光中会有烤鹅、有祖母的慈爱,还会有那棵绚丽的圣诞树……而当火光熄灭,便是寒冷的长夜,便也是生命的终结。没有光亮,漫长的黑暗和死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境界?挨着无尽的凄凉与哀伤,于是悲悼生命的消逝。在以色列,有万千祈求和平的人们高举起手中的蜡烛,向为推进和平进程而献身的伟大战士拉宾默祷;而在英国,在肯辛顿宫前,在鲜花中为美丽的戴安娜王妃送行的那首永恒的安魂的挽歌,便是她生前最爱的《风中之烛》:“永别了,英格兰的玫瑰……你的一生就像是风中之烛,即使大雨倾盆,光芒从不随夕阳消失……”明亮与温暖,可以说是人类的根本所需。从最最古老的那个原始部落开始,当人类有一天终于被火光照亮,从此便害怕黑暗,怕火的熄灭、烛光的熄灭、生命的熄灭,所以普罗米修斯盗得火种,便是盗得温暖与光明,便是盗得生命与未来。
所以家中生着火炉,所以能在火炉前享受温馨。今天很多的家庭都已经被现代化的暖气设备所武装,而我们所执著的依然是很古老的火源。没有不好的心情。尽管有时候收拾火炉是一件很辛苦很操劳的事情,但我却从没有为此而抱怨过。我常常说喜欢家中有一炉火的感受。我甚至喜欢伺候那一炉火,喜欢为那火的燃烧而不间断地添煤添柴。我喜欢从窗外的寒冷中感受我身边的那一团火。我喜欢看蓝色的火焰怎样在炉中一点点地奔涌起来,欢腾跳跃,更喜欢时常闻到炉火有时候会发出的那特有的味道,在宁静中屏息静听那如歌般温暖的响声。火炉是无法替代的。我所以不太在乎家中至今没有暖气,心很平和,仅仅是为了一种火的感觉。
然而在一些饭店辉煌的大堂或是在一些美国家庭明亮的客厅里,我却常常会看到那种古老的壁炉。无论壁炉取暖的方式怎样古老落后,甚至壁炉所散发的热度远不能达到今天人们取暖的标准,但是壁炉的那种形式却被人们执著地保存了下来,哪怕是在那些最现代的建筑中,而且,它们竟然被装饰得越来越构思精巧。壁炉上那些被精心雕镂出来的美丽花纹,还有那些被刻意安排过的燃烧方式:被堆积的木柴中不断闪烁的火光,而那火光竟然也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走到很近的地方,才知道壁炉中的一切全是仿真的,没有真正的火焰。那红色的光芒和细碎的响声其实都是用电制造出来的效果。如此逼真,甚至在那样的一番虚假的火边,还摆放着那些用以调整火势的古老的铁棍和火钳。于是我问自己,在如此现代化的今天,美国人又何以如此装饰温暖?后来才体会出,其实仅仅是为了一种感觉,一种怀旧的心情,一种对火的迷恋,一种对远古燧氏取火时代的图腾式崇拜和追溯,一种在人们的头脑中徘徊不去的观念,一种对于光明的渴求,对于黑暗的恐惧和一种对于生命的无限向往……
仅仅是为了一种心中的感觉,而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幸运地拥有着这一份感觉,被温暖照亮。我写作。守着火炉,便是守卫着这份感觉。我总是时不时地从桌前站起来去看望那火,小心而勤奋地侍奉它们,以使那火总是能不停地燃烧、不停地散发出光与热。我在为火炉的操劳中坚守着那一份关于火的观念。我每每在看到了那火焰时总是满怀欣喜,一种好像是源自于生命深处的欢娱。我甚至盼望着黑暗降临,夜深人静,而惟独我的火光在长夜中闪亮。那时候,我便会独自坐在火炉旁,打开书,听窗外风的呼啸,被柔和的温暖拥抱着。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境?于是,生命便真的有了附丽、有了依托,更有了动人的色彩。
多么好,在漫漫寒夜中,被温暖照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