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相华
立春时节,陕南骤然降雪,我居住的小城南郑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演绎出“飞雪迎春到”之蕴涵。孩子们眉开眼笑,在空蒙的世界里追逐嬉戏,好不惬意;田野里的禾苗更是喜极而泣,展开双臂拥吻这天外来客。
雪是圣洁的花,绽放时,尘世的灰暗与呆板仿佛都已远去,惟余纯净和浪漫,让大地变得晶莹纯真;雪是天使,是自然界照彻天宇的圣物,它以特有的冰清玉洁拥抱万物,展现出撼人心魄之美,世界因此而唯美,眼眸因此而洁净。
记得孩提时代,每到严冬、早春之季,故乡的小山村龙池总要下上好几场雪。下雪时,铺天盖地,处处银白,真有“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之韵味;雪驻后,堆积尺余,久久不去。我们几个小伙伴,在银毯似的雪地里,堆雪人、掷雪球、捕鸟雀,欢声笑语溢满雪原。口渴了,见山崖或屋檐悬吊着冰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折一截就吃——那份冰爽,就甭提了!兴味所致,要么去山梁或池塘溜冰,即使摔得鼻青脸肿也开心不已;要么牵上狗围追堵截野兔,大伙儿在冰天雪地里恣意奔跑。那一串串足迹印证了冬的旷达,也见证了我们的欢快。那年头,物质虽不充盈,但快乐毋须繁杂——雪,便是山乡欢欣的源泉,亦是我们童年富有情趣的记忆。
长大后,我走出龙池去了塞北的军营。别离家园那天,雪下个不停,像是特意为我送行,营造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境,令人迷恋;到达部队时,雪花又不期而至飞来迎接我,演绎出“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之绝妙,让人惊喜。那时的我执拗地认为,是家乡的雪追出好几千里,一路护送我步入了军营。
退役回乡后,下雪时,我总喜欢开窗伫立,让自己融入雪花:看着轻盈婀娜的雪花飞进屋子,感知洁白无瑕的灵气氤氲房间;望着结了漂亮雾凇的树枝,感知青松傲然挺立的雄姿;注目那一串串伸向远方的足迹,感知心灵深处那一支清逸悠远的歌;凝视被炊烟吻过的房顶一角,感知其卸去臃肿白帽后的轻松……
不久我进城落了户,见雪花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尤其近几年,物质在不断丰裕,雪花却慢慢淡出了我们的视线:观雪赏雪似乎成了奢求,踏雪寻梅亦成了梦寐——“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的盛景,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然冬天少了雪,就没了过冬的感觉,就像一部剧里缺少压轴的主角一样,即便再好的舞台再多的演员也是徒劳。
专家说,暖冬少雪是“厄尔尼诺”现象,致使全球气温变暖升高,冰山消融下沉。我懵懵懂懂,却分明觉得,造成雪殇的罪魁祸首也许正是人类自己:肆无忌惮地对环境的破坏,几近疯狂地对资源的掠夺,贪婪成性地对物质的占有,极尽奢侈地对生态的污染……“大自然是善良的慈母,同时也是冷酷的屠夫”,人类过度挥霍带来的种种灾难已日益凸显,终将自食恶果!尽管不少人萌生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望,也在极力修复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球,然工程浩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雪,原本是冬的夫人,春的情人,现在却常忘了回家的路,留下了单调落寞的天空和孤独寂寥的原野,让人怅惘、遗憾:没了雪布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梅下寻诗骑马滑,松梢索酒倚楼寒”“会拣最幽处,煨芋听雪声”等美妙绝伦的诗情画意,将去何处寻觅呢?
我所在的小城,去年冬至过后,人们就在期待“柳絮因风起”的律动诗韵,守望“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馨欢悦……然而,直至大寒了,雪才羞答答地出来,且是零星的雨夹雪。万万没想到,如今步入新春了,雪花这个俊逸的精灵,舞姿曼妙地突从天降,怎能不让人惊喜!
我倚在窗前,听见雪花“沙沙”奔忙的脚步声,感知嫩绿幼苗安然入眠的甜鼾;欣赏远山被雪花覆盖的苍茫,感知山雀偶尔发出的梦呓。看见飘落在院子里的雪花洋洋洒洒,似一首意境优美的抒情诗,读着读着,心灵就晶亮起来;又像一位玲珑多情的女子,把相思化作叮咚泉水,备孕万紫千红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