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国燕
手握鲜香四溢的诱人菜单,我的目光始终绕不过那个古装丽人代言的大盆盏。细看菜名:“长安乱炖”,心就雀雀地跃动两下。乱炖吃过不少,却不知长安乱炖的“长安”两字,定格和释放了怎样一种韵味,莫非大唐长安千年前的“御膳”,一直余香袅袅至今?
不再犹豫,指着辣红绿翠的图片,对唇红齿白的服务员说:就来这个。
经常听东北朋友侃自己家乡的乱炖,却一直未去当地品尝。我想,古都的长安乱炖,大概没有东北的热烈,但一定会有皇城的富饶,否则,怎么敢用“长安”两字呢。两种乱炖,虽有地域特色和历史遗风之别,但一定异曲同工。
时候尚早,我悠闲品茶,等待乱炖。座位正对大大的落地窗,开元路上五彩缤纷的街景,来往不息的车和人,先让我饱了眼福,想想即将到来的口福,“饿”意顿生。但我知道,这道菜品急不得,时间就是最好的大厨,那些傲娇的、朴实的食材,都要在肉汤热烈的翻滚、持久的渗透中,才会释放精华,争艳添香。
我不知古长安御膳的乱炖讲究到何种程度,也无意去研究,只知道某皇帝吃腻了一道道山珍海味,胃口不好,有一天御厨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食材灵机一动,随手将它们融入一炉,竟让龙颜大悦,乱炖便成了一道御菜。不过,这十有八九是杜撰,可能是美食家认为乱炖有些平庸和粗糙,就扯上古长安的皇帝,好让乱炖登上大雅之堂。
事实上,无论这道菜与皇帝有没有关系,它都持续走红。富人富吃,穷人穷吃,食材不分贵贱,只有凝神静气下厨,用豪气的大锅和娇细的文火,才可以把肉菜炖到糯、软、烂。所有的菜品都充分在大锅里舒展,在细火里酥润,在肉汤里鲜香,入口细软绵密。这种大锅细火煨出的丰润,想必是继承了长安城宫廷御膳的香钵呢。
厨艺用来示人,乱炖却可以悦己。发现它极宽容我这种厨房残手党。只需把排骨净身小焯后,加上调料和水,放在锅里慢火炖,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待肉香弥漫屋子,将案板上花红柳绿的各种净菜丢进汤中,开锅后就可添盐加醋撒葱花,霸气上桌。营养相融、可口妥帖才是它的精妙所在。
喜欢乱炖,除过好吃和好做之外,我更喜欢它能让每种原料都保持本身的养分和味道,既独立又融合,互相渗透互相弥补。任谁,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味道,和自己喜欢的味道。一边吃菜一边品汤,可饱腹而无主食增肥之忧。一勺勺汤汤水水下去,肠胃通透、盈润舒服,急躁和锋芒被缓缓稀释,身心渐渐柔软,眉眼明媚。
菜能养颜,汤能养心,这样最好。坚硬干燥的食物,让肠胃负重运转。坚硬干燥的生活,让人胸闷窒息,都不利于健康和养心。
我口粗,而且吃饭专一。吃菜的时候就专门吃菜,吃饭时专门吃饭,先一筷子一筷子吃完盘子里的菜,再一口一口吃碗里的饭。总之是先吃完一样才吃下一样,被老公嗤之为“一根筋”。所以常常羡慕他的吃法,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混搭着送到舌尖,显然比我有滋有味、丰盛自怡。我只是习惯一样一样吃饭的人,饭食简单,生活简单,头脑更单一。虽然不知道,吃饭单一和头脑单一有无科学的关联和影响,但却坚信,一个人的习惯是大脑指挥的结果。
所以,对于我这样专一吃饭的人,乱炖无疑就是饕餮盛宴。虽是家常菜,却盛着一锅的丰盈繁茂,荡着热烈的气息。尤其是冬天,面对一锅暖融融的乱炖是绝对幸福的事。邀几个口味相投的朋友围坐,筷头热烈地伸向肉卷、粉带、木耳,最后还要拿勺子喝光盆里的汤。汤汁清亮,但味道浓郁,混有各种香味。就像围坐在一桌的人,不同职业,不同性格,各有各的话,各有各的美。
乱炖是懒人饭,却也最丰富,吃久了,我便也由单一走向丰富——营养丰富、日子丰富,头脑也渐渐丰富。
人都是要走出羁绊的,而能让美食诱惑着,一口一口滋养,一步一步走出,是多么幸福的改变呀。
还在乱纷纷地想着,长安乱炖就在一个硕大的白瓷盆里蒸腾着,被盈盈浅笑的服务员呈了上来。红的萝卜、绿的生菜、白的粉带、酱的肉块、黑的菌菇、褐的羊血……绚烂地蛊惑着我。咕嘟咕嘟的气泡,吟唱着长安的盛情。我和一群因文化而相聚的朋友,高扬着热火朝天的筷子,在舌和胃的满足中,谈着李白杜甫笔下的月亮、《白鹿原》的风情、《装台》的人,妙语喷香。
感谢忠诚的舌头、细腻的味觉,感谢古香绵长的长安,它让我感知的,不仅仅是美食的美味,更是现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