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恋旧的人,还在十八岁就被一个研究手相的前辈从掌纹上道破玄机。自此,对一切拥有生命痕迹的人和物,乃至回忆与时光,一概不舍。这种与生俱来的恋旧情结,我都心安理得地归结于上天所赐。
如果以为我是积攒破烂的专业户,那就大错特错了。多年以前我就是“断、舍、离”观念的倡导者和践行者。我之所恋惜的旧物,一定是与其有情感交融或岁月纪念的生命体。物愈旧,情愈深。
去年搬家时清理一个收纳盒,发现了我在中学时代的几本读书笔记,用针线整齐地钉在一起,至今连纸页边角都平整如初。几近半个世纪的时光,个人成长的几次变迁,从大家到小家的多次搬迁,这一摞笔记本何以久经动荡留存至今,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蛛丝马迹我都完全处于失忆状态。也就是说,收藏这几个笔记本绝无刻意的成分,真的是下意识的作为,是天意使然,是命中注定!如今翻看着这些一笔一画的认真模样,便想起曾经年少时光的诸多场景,那年那月那时,那种种青葱过往的情状呼啸而来……
除此之外,与我相随的旧物既定是刻意为之了。人生更迭过多少光阴,对这些旧物的不舍几乎成了我潜移默化的宿命。细表一下我的藏品哦:初恋男友求学远离家乡时所赠的红皮日记本和一个孔雀造型的小胸针;我与我家先生热恋时,他从北京香山采来送我的一枚红叶;我人生的第一块“上海牌”女坤表;新娘的嫁衣——那桃色的织锦缎薄袄;女儿出生后用的第一个襁褓,以及女儿在婴儿期和儿童时期我娘在不同阶段为她手工缝制的女红;还有我娘在晚年时为我爱长情长一针一针编织的马海毛外套;还有纸笔书信时代往复的封封情书和天南地北友谊的飞鸿;一张明信片、一个手绘的笔记本、一片写满了心思的纸张,还有,还有……
当与生命中发生情感的旧物纠缠的时光一旦有了年头,就更觉眷恋难舍。何忍相弃?何忍离别?于是,我将这些旧物统统收藏于父亲在五十年代初支援大西北来西安时用的手提牛皮箱里。虽几经折腾,但一直相伴左右,并且终将陪我走完人生之路。
旧物亦有灵魂,它不仅仅是物种的生命体态,更是一个人活在这个时空中心灵情感牵绊、羁绊的遥相呼应。置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我时不时会闪现出莫名恐慌,我怕少了回望的链接,人生犹如在黑洞中遗失掉时间与空间,成为一个被扭曲的怪胎。每一天面对日新月异的现代科技,却又不断地生出无根之感。尤其可悲的是,随着年龄渐长、时间流逝,很多“记忆”性的东西逐渐消失,这个时候我就渴望能在身边的物件中寻找熟悉感,用似曾相识的参照系,寻找心灵的安稳。旧物陌陌情似海,人生悠悠潜修行。正是这些毫无经济价值的旧物在不经意间常常带给我感动,让我在抚摸旧物的同时从现实生活中一次次回归本真,我才能够时不时地修正跑调了的琴弦,使人生的音符始终如一地律动在真善美的华章里。
人若真是万物之灵,必然笃信万物有灵。对旧物施以敬,给予爱,常怀感恩戴德,旧物定不负你,它就是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忘忧草,常念常新地为我的生命镀上了一层暖色。有了这些半生缘、一世情的旧物相伴左右,来日回望,人生便不会只是一摞表格,或一串数字,而是一座由岁月堆砌而成的“小山”。现如今,乍一看可以坐地日行八万里,大家快马加鞭地从精神到物质追求着与时俱进,然而总有一些人习惯停留在时间的某个角落细数时光,我便是这些人中最深情的那一个。
我并非病态般地怀旧,我非常清楚从前是回不去的,也没想回去,回去了自己也可能已经很不习惯。我只是用这种形式在收藏自己,用旧物勾起往昔的回忆,让我的思绪时不时地会在旧事里驻足片刻。其实,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一个维度,纵横交错,这些阶段里的旧物无疑就成了人生的经纬线,怀旧的过程就是将自己的经历编织成衫,一件只温暖自己的华服。生活,本来就应该是丰满的、有滋味的,而不是干瘪的、苦涩的。
有一位堪称完美吃货的小女友在送我她新出版的散文集的扉页上题写了:“春葱秋芥证流年”。 嘿嘿,我好开心,我们当属同一类人,都在用自己情有独钟美好记忆的片段,在匆匆的流年里,慢慢走,浅浅喜,深深爱……
世事如云,浮生若梦。在旧物里与岁月彻夜长谈,无言也胜万语千言。人生如斯道不尽,旧物相随总关情。旧物里包含的隐形世界完美地衬托了我的怀旧与不舍。
有些事,记得便好。
恋恋旧物日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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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鸿雁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