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鸟鸣

发布时间:   作者:何惠昂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何惠昂




  麦黄时节,有一种鸟的叫声,被勤快的庄户人听音辨识成“算黄算割”,鸟儿一叫,庄户人开始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有条不紊地收拾农具,磨镰套车,迈着沉稳自信的步子,下地抢割新麦。
  那时节,我已经离开村中学,到县城读高中,知道鸟儿学名叫“布谷鸟”,知道一年中最紧张最充满希望,也是庄户人家最繁重最熬苦的夏收季节即将开始。心里便想起大平原上一望无际被熏风吹拂婆娑相荡的麦田里沉甸甸的麦穗,想起来把麦穗揪下来,躲藏在背风的塄坎下,用毛毛草烧烤到焦黄,揉去外皮,丢进嘴里咀嚼时的韧劲和清香。老师在讲台上来回走动,口干舌燥不厌其烦地讲了些什么东西,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说来令人遗憾,读高中的那几年,周末赶上收割麦子的机会并不多,这是因为割麦子要赶上好天气,要黎明下地,带潮气收割,等到半晌午,像火球一样的毒日头晒透麦地,晒干麦秆,再下镰割麦,麦粒会从麦衣中脱落,糟蹋不少颗粒。三夏大忙,龙口夺食,不能有半点怠慢松懈损耗浪费。
  中学位于县城东边川道里的河岸北侧,周围是平展展的庄稼地和菜地。看见满川道的麦子黄熟,知道大平原上的麦子三两天后就能开镰收割,人坐在教室里,心早跑了神。放学后,要饿着肚子走二十多里路才能到家,即使翻沟抄小路走捷径,到家里往往也过了饭口。放下馍篮子,拨拉几口剩饭,出门,爬坡,走到大田里,往往已经到了五六点,只能赶上往回拉麦捆,堆到打麦场上,然后摞成上尖中宽下窄的长长的“马头摞”,然后是老少爷们肩扛手推着农具,吆喝着牛马驴骡进山,收割山面上、背洼里的麦子。
  终于放暑假了,收割完山里麦田的父老青壮,又浩浩荡荡返回到原上。只要是晴天大日头,日复一日,套牛,拉碌碡,碾场,然后是男女老幼排成一字长蛇阵,手持木叉铁叉的翻场景象。
  打碾麦子的那一段日子,打麦场和场边的仓库牛房榨油机房铡草机房及围绕着房舍的树林荒地,是我们疯跑、在麦摞与草堆里爬上爬下,藏“马马猴”的好地方。我们一边疯玩,一边瞅着官道上的行人,等着出纳从信用社取来现金,给我们发放“忙假”拾回来的麦子钱。那几年村里商定,小孩子从地里拾回来的麦子,一斤能够得到一分钱的报酬,鼓励田野上不遗弃一株麦穗,真正做到颗粒归公。
  有时候村里在打碾麦子,运送粪土,翻耕麦茬地,下种晚秋荞麦,下锄翻松谷子地糜子地豆子地杂草丛生僵硬板结的地块的间隙,会支起能放进一头肥猪大小的油锅,炸油饼炸麻糖(麻花),免费提供给重体力劳动者,分配给每家每户。那几天,是老少爷们最愉快的日子。忙活了一年的庄户人,舌头、牙缝、嘴角、手指头上终于沾上了油星,分到了新麦,喝上了麦仁汤,放开手脚给孩子煮了几颗鸡蛋。荷包里藏不住两三毛钱的人家,还买了几斤西瓜,几颗毛桃,趷蹴在院边坡口树荫下人多的地方,偏着油光锃亮的脑袋啃食,那神态和吸溜声,让人在羡慕嫉妒恨的同时,喉结滚动,吞咽口水。不过,更高兴的日子即将到来,夏收夏播结束,颗粒归仓,离秋收秋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有了空闲的庄户人家开始自己磨新麦,擀麦面,吃臊子面,吃捞面,蒸凉皮,做凉粉,炸油饼,包饺子,换干净的衣服,提上里面装着从自家地里摘下来的各样菜蔬的篮子,走亲戚,接闺女,告诉娘亲老舅,村里要唱大戏了,是啥地方的剧团,要唱几天几夜,都唱哪些剧目,台口搭在什么地方,哪一天晚上挂灯开唱,哪一天是正会之日,在哪里敬神、装裹神像,戏衣戏装有多么新鲜,青衣花旦身段有多么软和、眉眼有多么俊俏。
  大平原上热火朝天,人来人往。村巷里鸡鸣狗吠,小孩子光着屁股赤着脚,由着性子玩耍。牛马驴骡边走边拉下粪便,掉落在细软滚烫的黄土里,溅起如烟似雾的尘土。我们则横冲直撞,漫无目的地疯跑、游荡,偶尔驻足,看飞鸟如何叼住吱吱作响的知了,迅疾啄食、飞逝。长天白日,骄阳如火,似乎再也听不见布谷鸟“算黄算割”的急切紧迫的鸣叫声。黎明夜晚,晨昏交替,也没有听见鸱鸮阴森懔人的怪叫声。男女老幼,家禽家畜,也都健康硬朗地活着,人丁繁盛,六畜兴旺,该吃吃,该喝喝。夜里,繁星点点,草虫唧唧,劳累了一天的庄户人喝完汤,咂吧两口旱烟,随便倒卧在什么地方,扯起如雷的鼾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编辑:高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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