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许海涛
孔忠良发现了一座宝库,在高干渠的支渠和小渠里。宝库里的宝贝是啥?泡钉子!忠良眼窝里有水水儿,看见了,拾回屋,拾不完!斗门摇起,高干渠的水涌向支渠,斗门落下,支渠里的水干了,泡钉子又冒出来了!忠良他爸卖过六回泡钉子,最多的一回,卖了五块八毛钱;最少的一回,卖了三块九毛钱。六回,满共卖了二十七块三毛钱。一九六八年,这是一笔大钱啊!这时候忠良十三岁。
秋天浇过地后,渠里还湿软得很。忠良赤脚进入支渠,一脚一脚往南走。水淹过,旺盛的扒地草和毛毛草倒伏了,踏在上面,脚心痒痒的。黄泥从脚指头缝隙淤出,像钻了毛毛虫,茸茸的、颤颤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到了小渠开口的地方,突然,渠岸上茂盛的毛毛草丛“嗖嗖”地晃动起来!忠良跃上去,抡起黑大布袋子砸向草丛。唉,袋子里的泡钉子和麻钱儿太少,没分量,感觉砸中了,却不顶事,眼看着一只大灰兔跃下渠岸,一纵一跳,眨眼间,没入了玉米地!浇过了水,玉米苗起了身,比忠良高,哪还看得见兔子的影儿!
大灰野兔没砸中,黑大布袋子里的泡钉子倒飞出去了不少,飞到了小渠里。忠良拐入小渠,捡飞掉的泡钉子。一时儿,捡回了飞掉的七八个泡钉子,还捡了十几个小渠里的泡钉子和六个麻钱儿,淤在支渠和小渠相接处。忠良踏着小渠底往西走了几步,泡钉子不少呢,比支渠里多。走了十几步,捡到了三十多个。走了百十步,捡到了六十多个。越往西走,越来越稀。
天色昏暗下来,像要下雨。忠良想转身回去。转身间瞥见前头有个黑家伙,拳头大小,像铁疙瘩,半淤在泥里!忠良蹲下,抠起黑家伙,在渠岸上的毛毛草上擦了擦糊在上面的泥,唉,不是铁疙瘩,是黑石头!忠良扬手撇了,就要起身,瞥见黑石头窝边还有个家伙,白的,比拳头小,大拇指长短,方不方,圆不圆,斜楞子淤在泥里。忠良抠起白家伙,抹了抹,唉,是一块白石头,又扬手撇了。白石头在扒地草上滚了几滚,躺在小渠底。忠良站了起来,望了望正南的狼家沟,望了望天上灰黑的云,起步回!
“白石头不是铁,不是铜,是个耍货呀?”
往东走了两步,忠良闪过这样的念头,转过身,捡起白石头。“不轻呢!”白石头小,怪了,却比黑石头沉!忠良把白石头抛高过头顶,掬双手接,砸得手疼,没接住,白石头落在脚下。忠良弯腰捡回到手上。
“趴的是个啥,兔子吗?”
白石头上头蜷卧了个动物,不像是兔子,比兔子凶恶得多,不认得是个啥!
第二天上学,佘老师认了,说:“像是一个章子。”却认不得章子是谁的。
回到家,他爸认了,说:“不是活人的东西,死人的。”请识文断字的寿德爷认了,说是“转”字,只认得“皇”字。
他哥想学刻章子,说:“从中间‘十’字锯开,把上头的字磨掉,刻四个章子。”锯,却锯不动;磨,却磨不掉。他哥请窑店街道刻章子的老聂帮忙。老聂说:“娃呀,你把这个章子给叔撂这儿,要用章料,在铺子随便拿。”他哥心里起了窍。随便拿?这个章子值钱啊,硬要了回来。
忠良他爸与陕西博物馆的赵馆长是老朋友,带了忠良渡过渭河,找到了赵馆长办公室。赵馆长看了眼白石头,脸色变了,声音也变了,叫道:“哪儿来的?”
“娃拾下的。”“哪个娃?”“就这货!”忠良他爸拉了一把忠良。“在哪儿拾下的?”赵伯声音颤抖,紧盯着忠良问道。
“小渠里拾下的。”“哪个小渠?”
“高干渠南边的小渠。”
赵伯回身看墙上的地图,问忠良他爸道:“祥发,你那个地方叫韩家湾?”
忠良他爸答道:“没错。”
“五陵原,韩家湾,找到了!”赵伯叫道,又问道:“你那个地方离长陵多远?”
“两里。”“在长陵的西边?”“没错!”“离吕后的封土更近?”“不到两里。”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赵伯大喊,吩咐工作人员道:“拿记录本和照相机来,记录一件历史性事件!”
赵馆长瞅忠良他爸问:“娃叫啥?”
“忠良!”
“孔忠良,你是个奇娃,不得了的奇娃!你是个神娃,了不得的神娃!”
忠良他爸问道:“这是个啥嘛,值钱很?”“要说钱,半个西安城都蹲在你屋后院了!”“半个西安城,啥嘛?”“皇后之玺!”“皇后之玺是啥?”“皇后的章子!”“哪个皇后的?”“刘邦的吕后!我的第一感觉。”“啥石头?”“羊脂玉!”“吕后的玉石章子咋这么值钱?”“祥发,这是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吕后当政,不盖这方玉玺,什么事情也定板不了!”
“我清白了,跟公社那个圆坨坨一样,管事儿的!”
“公社的圆坨坨?祥发啊祥发,皇后之玺,全世界绝无仅有,仅此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