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霞 色墨兼用法 《终南万里春》
何海霞 色墨兼用法 《陕北春光》
何海霞 课徒稿 《杂叶一笔法》 35cm×46cm 1984年
何海霞 课徒稿 《杂树画法之一》 35cm×46cm
何海霞 课徒稿 《干湿结合法之一》 35cm×46cm
何海霞 课徒稿 《树枝一笔法》 35cm×46cm
何海霞 课徒稿 《树、山笔墨对比关系》35cm×46cm 1984年
何海霞 课徒稿 《古树画法》 35cm×46cm
何海霞 课徒稿 《水的画法之一》 35cm×46cm
何海霞 课徒稿 《柳枝多种手法》 35cm×46cm
近世以来,凡山水画大家,几乎均有课徒画稿留存于世,何海霞课徒画稿即为其中之一。这些画稿或为树法,或为石法,或为画山之法,或为画云之法,或为泉瀑法,或为丛林法,基本上都是受邀在美术院校以及其他社会团体授课时随手画出。
其为树法,寥寥数笔,即成树木笔意,干笔能坚涩,用点能抽象,浓墨能流畅,淡墨能清润。其为石法,苍劲中成石体,浓厚中有沉郁,爽然中见磊落,留白后更响亮。其为画山之法,近山纵笔为山脊,收笔具山形,发墨为整块,留墨成体量。远山则色墨相融,灵动缥缈,清润可喜。其为画云之法,不修边沿,似云非云,既有闲云之散淡,又有空白之空灵。其为丛林法,渴笔见筋骨,湿墨显血肉,浓淡干湿并用,筋骨血肉并具,蓬蓬然举树体而层层深远,爽爽然现丛林而绵绵不尽。此为何海霞课徒画稿大致情形,其存在价值是在《芥子园画传》等画谱之外,别构一种笔墨情趣,既得传统技法基本程式,又不拘泥于古法,能够结合现实生活感受,变化笔墨意味,呈现个人特色,较之于古人画谱,更具鲜活之气而使人平添某种亲切感。如画水之法,既有鱼鳞和网巾古法,又有观黄河汹涌之势而得翻卷旋转之纹理,且波涛如山,用笔古拙似高原沟壑。画枯枝无非作“女”字交叉法,然出笔自在,如飞如动,意气风发,枝条相交,似“女”非“女”,不受程式所限,又不受生活繁枝茂叶所困惑。向上出枝曰“鹿角”,向下发枝曰“蟹爪”,古人这些程式画法,在其画稿中似乎还依稀可见,然而翻转上下,伸展左右,已然变通古法,锤炼生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还有浓淡干湿之笔并列出枝法,愈见笔意生动活泼之致,而点叶浓墨与双钩枝条相互映发,层层深厚,更具某种节奏韵味,为古法所无而独具何海霞笔墨特色。这种特色在其丛林画法中一展身手,但凭点线穿插,疏密有致,浓淡其墨,虚实有趣,然后相破相生,手法多变,便成就了何海霞树法样式。既灵活放达,又井然有序,似乱非乱,层层通透。于是,古法中得理,秦岭中可见,画稿中更美,全由其一支笔运化而成。而最具笔墨功力处是何海霞画柳。画诀曰:“画树难画柳”,柳枝出条当细而不弱,多而不乱,笔笔交搭作垂头状,此为古法。然而以短细直笔作仰头柳,成组成面,复而成块地展现柳枝蓬松空远之意,显得既整体,又有层次之感,既明亮,又得骨法之力,则最具何海霞画柳特色,已非陈法所能界定。即使临摹《芥子园》点叶法,也有浓淡干湿之变,显出个人笔性特征。仿龚贤墨法,也更具抽象韵味。何海霞画松,注重整体造型,枝干劲挺,松针茂密,相簇成团,苍厚有势,如闻华山松风,全然不在古法规范之中。画山石则笔墨更加放达,纵横挥洒,左右开弓,中锋、侧锋、拖锋、逆锋、浓墨、淡墨、皴摖、渲染,出于腕底,游于胸中,其间注意“保笔保墨”,也保空白,因此,墨彩焕发,对比强烈。是以迎西北之烈风,仰高原之厚土,合古今之画法,化笔墨之新格,在何海霞课徒画稿中亦可见其艺术风采。而在着色画稿中,硃砂、曙红之浓艳与石青、石绿之亮丽相生相发,虽古法早有之,但其赋色法在笔墨根基上别有一种融液腴美之意生发出来,还是令人耳目一新。
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能作山水画“课徒画稿”,标志着一个画家已经走向成熟,有了个人笔墨风范,一树一石皆是自家语言符号。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极不容易。有人一辈子都在古法中讨生活,不敢越雷池一步。也有人始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用“模糊丘壑”自欺欺人,或以“奇形怪样”惊世骇俗,还美其名曰:“创新”。长安画派主张“探索,探索,再探索”,然无论怎样探索,都在传统基础上变化出新。企图另起炉灶,花样翻新,在现实之中,乃至中国山水画史上还未见有成事者。
山水画不是风景画,更不是风光摄影照片。风景画再现眼前所见,模仿自然,或加强,或减弱,调整组合后即可成画。风光照片忠实地记录现实场景,在取景基础上经过后期处理,也成为摄影作品。然而山水画直接再现自然物象,几乎难以成画,最多不过是搜集到某种图像资料而已。只有“意在笔先”,以审美心胸对应、改造和升华物象,从而形成情感化、个性化和气机化笔墨意象形式,才具有山水画审美意义。但在真实景象与山水画形式气韵之间,总有一道“鸿沟”,何海霞课徒画稿及其他画谱正可作为“桥梁”使人跨越鸿沟。
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总是在传承中发展,其传承方式又主要是“师傅带徒弟”。画师对自己“学而时习之”,能到一定高度,为世人所仰慕,便“有朋自远方来”,汇集于先生门下,执“弟子”礼,在师傅耳提命面之下,以其画稿为“金针”相与度人,在画理感应中“茅塞顿开”,在画诀运用时“驾轻就熟”,甚至“一超直入如来地”。或无缘于老师亲授,则以其作品为“经典”,感悟中国画创作规律,在笔墨间“一气运化”,在意境中“迁想妙得”。前者为“入室弟子”,荆关董巨,师徒相授,大小李将军和二米,父子相传是也。后者为“私淑弟子”,明清画家及流派以宋元诸大家为“法乳”,齐白石晚生于青藤、雪个及老缶,甘愿九泉之下“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是也。谢赫六法有“传移模写”一法,尽管有多种解释,但其主旨还是指临摹前人作品。临摹居然是一法,且与“气韵”及“骨法”相并列,若不谙熟临摹这一法,恐难得骨法,更难悟气韵。谢赫列临摹为一法,其良苦用心或在于此。不惟中国画如此,西方绘画理中也有贡布里希“预存图式”论。虽然西方绘画似乎不把临摹前人之作当回事,但贡布里希认为,艺术家进行创作时,总是在图式经验影响下,决定其取舍范围并进行描绘,绝不可能在对描绘对象一无所知状态下,还能有所表现。换句话说,艺术家所画物象只有与其脑海中“预成图式”相触发时,才会有灵感,才知道如何下笔,才能开启艺术创作之门,并使原存图式与现实感受相融合,最终完善为艺术作品,所以,东西方艺术均不否定“画谱”与“图式”能够有作用。清代所出《芥子园画传》有关树叶画法,有“介”字和“个”字等画法,全是前人观察生活所得,属于经验程式,有如图式符号,初学者照此习练,便有可能渐入佳境。
总之,若无画谱学习或前人经典画法感悟过程,即使年年游山,月月玩水,日日写生恐怕也无济于事。而何海霞课徒画稿,示范树石云水画法,穿插分布,既有条理,又有变化,既有法度,又显灵性,通过提炼生活感受,形成理想形式。一枝独秀,可化千枝万枝。一石既壮,可成千山万壑。一水既动,可发万顷碧波。一云既来,可生万朵云霞。显示了国画造型规则,含藏着艺术生发效应,又凝聚着个人审美意识,除了在山水画传承上具有图式引导、画法熟练和趣味生发等功能之外,还可能对学画者在如何学习传统,怎样提炼生活,甚至树立个人画风等方面都能有所启迪,因此,荣宝斋出版社再版何海霞课徒画稿,其积极意义当在于此。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