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在传承中闪光——对话书法名家王蒙先生

发布时间:   作者:薛鑫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本期嘉宾:
  王蒙,笔名阿蒙,著名文化学者、诗人。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副主席,国家艺术基金评审专家,陕西王子云艺术研究院院长,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大学兼职教授,陕西省政协第九届、第十届常委,陕西省书协原常务副主席。其隶书作品《苏东坡赤壁怀古》长期悬挂于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主要编著作品有《长安学丛书·王子云卷》《长安学丛书·何正璜卷》《书法家大匠之门》《中国近现代书法名家王蒙》《高等美术院校教学范本》等。

王蒙隶书 宋·苏轼《赤壁怀古》(该作品长期悬挂于人民大会堂)

唐·张箫远、白居易诗作二首


薛鑫:王老师好,欢迎来到主编会客厅。据我们所知,您父亲王子云先生是极具影响力的学者、教育家,母亲何正璜先生是文博专家,他们对您的治学之路有什么影响?
  王蒙:我父母一个留西洋,一个留东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模式从小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种耳濡目染的印象默化于心,逐渐地呈现出来。他们在国外学成以后,从认知方面、工作程序方面、利用工具模式等方面做到了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父亲在法国学油画,又学雕塑,他游历了欧洲在一战之后受到损伤的西方文明和文化中心,之后也游历了日本及南亚、红海两岸和埃及等地。随着业务的深入,更是用自己的双脚踏察在我国长江、黄河流域,他把美术考古引入到国内,用国外的考古方法和考古理念另辟蹊径地发展了中国的美术考古事业,所以大家介绍王子云是中国美术考古奠基者。他治学严谨,有什么想法常常写在小纸片或台历上,然后逐年整理上一年的思绪,并且在教学中有着丰富的理论和思想。

  薛鑫:我们应当多弘扬子云先生的事迹,树立这种文化榜样的力量。听说他的学生也都很厉害,其中有多人被敬为大师。
  王蒙:钱三强、艾青、刘开渠、李葆华、蔡威廉、王朝闻、吴冠中、李可染、王肇民、杨力舟、王子武、王金岭、孙振廷等人都曾是受教于我父亲的。

  薛鑫这些年来您为陕西的书法事业作出了很大贡献,能简要谈谈吗?
  王蒙:算不上什么贡献,算是服务吧!2003年全国第八届书法篆刻作品展在西安举办,当时我任青年书协主席,组织了全省骨干培训班,现在陕西省内的知名书法家大部分是在那个时候走出来的,陕西书法也是自那时起,从全国倒数第三名一跃成为全国第三名,同时此次展览也成为了陕西书法队伍建设和全国书法人共同觉醒的一个转折点。2011年(时任省书协副主席兼教育委员会主任)我们又举办了全国第十届书法篆刻作品展陕西书法骨干培训班,我再次出任班主任,这一次我们又拿了两个大奖回来。
  培训工作事无巨细,特别是到各地市的培训,一面进行“提高”,一面进行“补差”。培养一个艺术家很不容易,有学者,有教授,有官员,有其他艺术界的文化人,有对书法关注的,也有只能看懂楷书的,有曾经摸了一点门径的各种人等,我们尽力地去推动,综合起来看也培养出了一大批人才。


薛鑫:您的书法作品在人民大会堂长期悬挂,但您却很低调,鲜有人知道此事。
  王蒙:2012年人民大会堂管理局从三万多件作品中选出三百幅作品展示,我很荣幸被召选去现场创作。为了创作上佳作品,我用三个月时间再度重新临习汉隶,尽量提纯,以保证创作的精确与所要求的庄重。其实书法是我的爱好,这个爱好是持之以恒的,其他所谓的社会附加值已经褪色了。

  薛鑫:过去的书家均崇尚道统、崇尚文化、崇尚法度;现在的书家崇尚技艺、崇尚自我、崇尚刺激。您对此有何见解?
  王蒙:我很喜爱书法,也很认真地去临帖,渐渐地把爱好变成专业,再和别人一起联手做,就变成了事业,把事业再推向了一种共识的集体文化活动,使这样有益社会文化和谐的活动变成一种社会现象,把这种社会现象再回馈到自己的内心,去反省之后得到的丁点认识,这才是有意义的一生。
  对于书法,我们首先要尽量地靠近古人,模仿古人,比肩古人。前期不必大谈艺术,但胸中有大海、有梦想,也要脚踏实地,梦想虽然在蓝天白云之上,两脚却要实实在在踩出脚印来,不可虚为,更不可自欺欺人,就像酿酒师用很多粮食也只能酿出那么点酒精来。只要把基础的、基本的问题解决好,高级的问题将会次第而解。
  我的书风书貌,不追赶时新,不追赶名人。但是一定要体悟并追寻中国古代诗词家、文学家的意境。我在西安美院上的学,美术对书法家的要求是要有理论,懂色彩,有空间、立体意识,还有对文化的崇敬之心。书法首先是文化的,然后才讲艺术,守文持正是要耐得住冷板凳的考验。疫情期间,我一个人在国外,无法与人交流,但我写了几百首诗,以诗养心,以诗言志,“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薛鑫:尼采曾说:“以更高的哲人独处者,并不是他想孤独,而是在他的身边找不到同类。”
  王蒙:“常有念者是常心”。当我们始终惦记此事,就会有个性的惯性,跟着感觉走,拉着梦的手。有惦记,手底下自然能出精品。
  艺术是生活的附着物,是奢侈品,不是日用品。可使人身心愉悦,它就是我的镜子,它折射着我,我折射着它。
  书法过去本来是有文化的人做的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不少原本没有文化基础的人在强烈的文化大潮熏染下,也鼓起勇气,拿起了一杆并不沉重的毛笔,在两眼空空和满脑空空的状态下,开始了写毛笔字,以力量的运行,干的其实是体力活。笔朝哪走,为什么能那样做?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规矩?不及思考。当然,我们不排除天下有全才、通才,但那样的个例占比太小,不具有普遍性。其中很多人本职工作与写毛笔字的关系不大,经过多年也练了差不多的一个状态,又看到圈子里的人有自吹自擂,那不如自己也自吹自擂。于是乎,大家就你吹你的,我吹我的,到最后干脆你吹我,我吹你,这样的话就扶摇羊角、直上云霄了。遗憾的是不知文化到底是什么。在我们把文化高举成旗帜的时候,如果没有运用好的话,那有什么意义?客观一点讲,文化是全人类的,它在传承中闪光,艺术是每个人内心自发的,美是每个人都想表现的。不强加于人,不吹嘘自己,只是想得到文化的滋养,接受文化仪礼的沐浴。
  比如一个盲人,我们给他讲述桂林山水如何美,而在他脑中无法形成一种形象的东西,就算他到了桂林,闻到桂林的空气,他也不知道那山水有多美,桂林的美与他是没有概念的,无法引起和其他人一样的共鸣。
  《西游记》中唐僧到西天大雷音寺,过桥时滑倒了掉到水里,当被捞了起来,但见那个臭皮囊被水冲走了,这是脱胎换骨。艺术亦是如此,要从本我中蜕变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薛鑫:每个书法家的成长都不容易,王安石有诗: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王蒙:我们不管学绘画、学书法、学音乐,一旦开启了对艺术了解和观望的大门,这个时候什么风都可以吹进来,什么风都可以变成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在我眼中,书法没有设限,都是我的无限。
  我去过“三线”,做了三年艰苦的工作,修铁路、打山洞、抡大锤,修襄渝线时,吃不饱穿不暖,饥饿、痛苦、煎熬、恐惧、死亡……在眼前不断地轮回。那时也才十七八岁,在绝望中痛恨自己的人生无助,多少次茫然中面对山峰独自哭泣……某一天,境遇突然峰回路转,每一个环节感觉都是那么突然,又是那样自然而然,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又是那么必然。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生境遇,放眼看都是平铺直叙,与别人基本一样。但时代把我们抛撒出去一段时间就不一样了。我“也遇潮头作浪花”“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人生有很多偶然性,那种偶然性集约起来就变成了必然性,把必然性整合了就是自然与之。
  我喜欢读小说、杂书、古书和一些所谓世界名著等。“三线”结束后,我在音乐学院住了三年,读了三年的书。读累了就到校园走一走,跟年龄相仿的同学交流,通过感知音乐给我的节奏、美术给我的空间认识,行走在山川风貌之中,给我立体美的这种意识和见识,最终和谐地统一起来,用书法这种艺术语言表达出了我自己独有的人生感悟。


薛鑫:董其昌说:“学书不从临古人,必堕恶道。”然而当下人们不关注学养,学了一段时间就喜欢张扬,特别是在一些重要的展览中我们看到了大多数作品有“趋同性”,集体一边倒倾向的表现手法,致使学习者和观览者无法看出艺术的特质,这种连锁反应下导致了集体无意识。我曾去拜访某些书法家,本以为他名气很大知识水平也很高,结果发现大家都是普通人。其实,每个艺术家都是穿着“马甲”的凡人。现代人虽然也读书,基本读的是俗书,有些好书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还谈什么读书,比如陈独秀《小学识字教本》、俞樾《古书疑义举例》、章太炎《文始》、高二适《新定急就章考证》、陆德明《经典释文》、郑珍《说文逸字》等。有些书家们对书法艺术本身的认知不足,总不能自证其实,很少在基础上下功夫,喜欢用其他姊妹艺术来做补丁才能将书法说明白,就像某些人总需要用外在的职务和身边的人物来背书而拔高自己的人生规格。
  王蒙:学习书法,首先要临帖,要放下我们自己的主观心智,用心去贴着它,尽管它是冰凉的,直到我们把它焐热了以后,它跟我们一样也有暖温,于是它也被我们感动了,也就临得很像了,但我们要脱帖也困难,因为我们把它拥抱了,它也把我们紧紧地抱着,想甩开它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我们学古人学不到100%,差一毫就永远是一个学习者、解读者。我们总想法与之融在一起,却为两体,实为客体。
  大多数人都是从小人物走过来的,有的人在俯视着走,没法把书法艺术读懂,我们应努力地弘扬书法艺术的正能值。由于书法有很多现象表露了出来,我们不愿意让人玷污了书法,更不愿让人在书法这个鲜亮的艺术平台上再撒一把盐来毁损书法。书法家们应该练到身披袈裟才可以阻挡一切尘埃,妖魔鬼怪见了我们也靠近不了,百病不侵,四害无伤。其实,我们外边披的是袈裟,里边还得穿一层铁布衫,这就是一个书法家应有的自我修为。

  薛鑫:您说得对,临帖就应该临像。临帖不够像,那就慢慢学呗。承认自己不如古人并不丢人,只是“光环”和“伪装”在作祟。您是从书香门庭中成长起来的,具有俯视境域的眼光,普通书家是从几十年寒窗走过来的,往往陶醉于“书法家”这个光环之中。

王蒙:我已还原成为一个书法爱好者。我不愿意让人喊我书法家,一方面我个人的水平有限,不足以有此雅号;二来这个名词已被人叫坏了,叫臭了,我觉得称为书法人其实就很合适。

现在满大街尽是些书法家,这些人内功欠佳,导致众人都来“踢馆”,而且是踢一个死一个。更有些所谓的艺术家声大无脑,其书法水平不如日本人、韩国人的也大有人在。还有些人总说:“我外公也是书法家”“我们领导也爱写字”“我家孩子也学过书法”“我同学也天天练字”……就好像自己也会了;更有些普通大众以为自己上过学、会写字,恍惚中就觉得自己懂书法,妄加评论,皆因书法本身门坎太低,从业人员良莠不齐,争宠于市井,皆因心智未及思考和思想。


薛鑫:启功先生说:“功夫不是盲目地时间加数量,而是准确地重复以达到熟练。”书法是个性状的,但首先得具有共性特征才行,单纯的个性是不成立的,是粗俗的。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王蒙:风格就是把艺术的优点和缺点相加。在一种意识流中打碎一些曾经固化的非真理性的认知,让新的认知代替过时的真理,让今天的黄昏抹去昨天的阳光,让今天的太阳带着明天的光芒。我们在别人走过无数层的脚印上不断地踏出自己的脚印,在有别人脚印的情况下,还能够使自己的脚印保持长时间的印面清晰、完整且深刻。

自作诗《春日踏青》扇面


  薛鑫:我一直觉得书法应该要建立一套标准,比如于右任的《标准草书》,他认为草书要有标准,那么其他的书体按理说也应该有标准,由于没有这套规范,书法家们就随心所欲了,这么一来老百姓根本搞不明白什么是书法。
  王蒙:首先,我们要相信人类在进化,人们也在觉醒,不能觉悟的人是无知的。天下事,事事皆有理,不管是动态的、静态的,都有互相贯穿的道理,把这个道理弄清楚了就是核心。我们必须认真观察,认真实践,认真感受,认真琢磨。书法的标准就是秤盘的准星,盘子要保持平衡,这个准星就是来自于我们学到了的那个内心既定的认知,这个认知自然是遵循公共性和规律性的。

  薛鑫:您觉得当前书法氛围下我们应该怎么做?著书立说也没人关注,因为读书不够实惠。试想,百年以后的人们也应当如此思考去振兴书法艺术吧。
  王蒙:著书立说是我们留存在人世间的独特的认知,没有人读不要紧,这个时代过去了还有下一个时代,历史有相似的循环过程,迟早会有人读的。
  给自己留点念想,后代关不关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觉得艺术是要成体系性的,是每个人心智的一个不断升华和散发的过程,它是一个连绵不断的东西。它可以不值钱,但是不能不成体系。成体系的东西也必然是有价值的,因为它给后人提供了一种示范性。
  我们总归寻找到一个最好的去处,活好每一天,其他的都是虚无。活在未来是我们的精神,我们不会雍容华贵于当下,寂寞之道才是书法家们的状态,孤独在内心,欢乐在嘴边。
  我们要辩证地看待古人,哲学的、美学的、艺术学的、生命学的、心理学的这些东西还是要玩味的。AI将我们的思考方式也转变了,我们要去粗取精,要善于思考,古人讲精研覃思。其实每个人都能创造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方法,但是进入到方法论的时候,一定要有总纲,要有章节,要有合理性。

薛鑫:有人在网上描写您的字售卖,这种情况您怎么看?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吗?

  王蒙:随他去呗。我们要学会包容,因为他不如你,要是超过了还用得着模仿吗?给人家一碗饭吃,叫人家能生活下去也胜造七级浮屠嘛!况且这也是一种传承和宣传的过程。

  薛鑫:我感觉您在书法圈里总是最开心、最开朗的一个,您童心未泯,这种乐观积极的人生境界是很难以复制的。
  王蒙:总有人想拿字换钱,着急地跑来跑去,有人想结识达官贵人,也有人想大红大紫,那种梦我也做过,也都是过去式了,在清醒中让自己的心放到大自然中与之快乐相伴。
  我喜欢跟年轻人玩,我喜欢热闹,也喜欢独处,喜欢反省自己,这是自修,是心灵的境界。要学会适应和反复适应。所以我必应快乐地、轻松地活着。
  所谓艺术,就是让懂的人体验到知识性,不懂的人体验到趣味性。艺术是我身上的袈裟,艺术是我突然灵光乍现的一种生命表现而已,艺术家就是在不断提炼中升华自己,这就是通过大自然的滋养。我们不是古人的殉葬者,我们是古代艺术的延伸者、传承者。在此,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并且给年轻人绘制一个远大的蓝图,让他们用自己的心智去体验,去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薛鑫:您的言谈,金句频现,时出新意,欢迎您常来《主编会客厅》为读者们传经送宝。

编辑: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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