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海英的时候还是1996年吧,那时候我们单位干的是世界银行的项目,花的是美元,由于世行每年要求提供项目影像资料,给我配备了和国际接轨的拍摄器材,当时算是延安最先进的设备,所以我这宣传干事也很牛。有朋友来找我说,歌舞剧团的作曲家党音之,青年歌唱家李海英,演员白云,杨洁等几位艺术家将策划拍摄一套VCD《陕北民歌》,想让我和我的设备负责拍摄。当时是盒式录像带逐渐转为VCD光盘的年代,也是全国第一套用VCD出版发行的纯《陕北民歌》,加上几位艺术家如雷贯耳的大名,让我有点惊慌失措,一不留心混进娱乐圈潇洒一把,还是一件很激动的事。朋友带着党音之、李海英等几位老师走进我工作室时,曾在电视里和舞台上看到他们的艺术范儿却无影无踪,变得如此普通、和蔼。党老师父辈般的慈祥,谈起他的艺术创作像小孩一样的激情和快乐,我怎么也想不到飞来漂去在大江南北、大街小巷的《兰花花》《大红果子剥皮皮》《黄河船夫曲》《想你哩》等歌曲就来自这位快乐老人的创作。海英是榆林清涧人,离我的生长地绥德县一满不远,一开口说话就纯粹的绥米子口音喜庆脸儿,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一起拦羊拔草偷小瓜的发小。
拍摄《陕北民歌》也没有经费,出版发行后可能才有万把块钱稿酬,党老师就从爱人单位新华书店借了一辆拉书卖书的旧面包车拉着我们去洛川、子长、南泥湾等地拍摄。每次拍摄我就喜欢听海英站在山峁峁上唱,那是一种享受,能把沉闷的大山唱活跃,能把郁闷的人心唱爽朗。记得在洛川塬峁头拍摄的时候,海英站在土峁上“这一山山望见那一山山高……”的歌声飘荡开,引来周边不少男女老少跑来围观,跑来跑去的人群让塬峁头上尘土飞扬,那阵势要比舞台上的烟雾效果震撼多倍。我心疼我的摄像机,几次想叫停,但看到海英唱醉的劲头还是没有关机。在广阔的洛川塬上,面前塬峁沟壑,无伴奏的信天游,更是宛转悠扬,声动梁尘、响遏行云。这时我想起了朱自清的《歌声》里对歌声的感悟:“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拍完后,海英和几位美女演员全是灰眉土脸,但从欢快中我看到了他们满满的成就感。这时我才知道艺术这碗饭他们是如何端起来的。
那时候我们年轻,三十出头,我扛着三十多斤重的摄像机爬山上洼也感觉不到累,海英要唱要演要指挥演员,还帮我扛架子,一直是乐呵呵地谈笑风生,就连年近六旬的党音之老师也是一路编导一路歌。在南泥湾拍摄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稻谷飘香之际,割稻打稻的农民笑逐颜开布满川。海英脱掉外衣抓起镰刀走进人群割起稻子,看他左手抓稻右手挥镰,把割在手的大把稻子熟练地挽缠打捆,还是个很在行的庄稼汉子。我把机器架好准备拍他时,镜头里一时没看清割稻人中那位农民是海英。当他的歌声在田野里响起后,整个稻田沉迷在他“一道道个山来一道道川,一条条的那个路上哟人马马多……”的歌声之中。我听到有人议论:这后生歌唱的好,干活也是把好手,地道,是个演农民的好农民。二十多年来,我给不少明星大腕儿拍摄过,给唐国强拍摄过电视剧,给闫妮拍过宣传片,也给孙浩、王二妮拍过MV,但是观众对海英这样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儿子长大了,要去省城上学,我只好去陪读,渐渐地与陕北朋友联系少了。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开车送完儿子上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从车载收音机里听到西安音乐广播“纪念陕北著名音乐家党音之”节目直播,我马上把车停在路边,大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听着直播,老人家那给我唱歌、和我碰酒、陪我一起爬山上洼、搂着我儿子亲脸蛋儿的情景像幻灯片似的在我脑海里闪现。当主持人文锦玲用沉重的语音说道:“他撇下陕北这块他炽爱的土地,撇下他一生炽爱的陕北民歌,撇下炽爱他的亲朋好友,永远地走了……”时,我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让湿润的眼睛一时看不清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拍摄《陕北民歌》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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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呼海洲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