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一位老兄相约在一家西餐馆吃饭。谈起我在安定门居住时的艰辛岁月,我说我的人生很失败,人到中年了仍然居无定所地到处流浪。当作家的老兄却不以为然,坚持认为,这种漂泊的经历和感受,正是我有别于人之处,让我拥有一份更丰富的人生。
话说得轻巧,但是,我还是很想舒舒服服地穿着绵软的拖鞋、绵软的休闲服,在寒冷的冬季,手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闲适地在属于自己温暖的房子里,无所事事地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
住在安定门里的四年,实在是迫不得已。在房子与自由两者的选择中,我毅然选择了后者。
2004年初冬,寻找租住房那天,好友阿芬夫妇陪着我去中介公司。在一套两面朝阳却没有暖气的空房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冰冷空气里飘浮的尘埃在阳光里闪烁着点点光亮。我看着五彩的尘埃,心情晦暗,不能自已地想哭。因为我知道,要与过去的生活说再见了,要离开那套属于我的——每一个角落都倾注了我的心血、高高塔楼的新房的时刻到来了。
之所以选择居住在安定门里,是为了当时读高中的女儿桃桃上学方便。即便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她却常常迟到。但是上初中时,她要骑二十多分钟自行车去上学则从未迟到过。
每天清晨,桃桃乒乒乓乓一通忙乱,然后扑通扑通冲下楼。那时,我还裹在被子里睡着懒觉。待一觉醒来,我经常梦游一般紧张地大喊:桃桃,快起床!
哪里还有人理我。只有从楼下飘上来的浓浓的胡辣汤的麻油味儿,还有油腻的炸油条的香味儿。
租住屋对面一对来自徐州的中年夫妇摆了一个鸡蛋煎饼小铺,早已为赶早的人们卖出了大半的备料,这时候趁人少空闲,他们会烙一些韭菜盒子,刚好对我口味,也不用等待。这对夫妇做工时从不接触钞票,总是让顾客在炉子旁一个箱子里自己投钱自己找钱。做生意也很厚道,桃桃早上忘记带钱时,他们会让桃桃先拿上鸡蛋煎饼上学去,下次再补上。有一次我做饭需要两个鸡蛋,家里没有,去超市买又来不及,于是下楼与他们说买两个鸡蛋,他们却怎么都不肯收钱要送我。后来我只好在超市买了还给他们。
进我们租住院子的大门口,有一个标志性的摊点,是一个中年四川男人的修鞋摊儿。每次来人找不到我,我就会告诉他们,大门口有个修鞋的。
修鞋师傅和那些早起卖早点的来得一样早。整个冬天,这个修鞋的四川男人,穿着一双底子很厚的大皮鞋,就一直坐在大门口,边修鞋,边和善地与过往的人们微笑示意。遇上来人需要简单的修理,比如提包带断了、拉链松了、鞋帮开胶了,他修好后放到来人手中。问他要多少的修理费,他总是摇摇头笑着说不用给的。
有一天,鞋摊儿没有摆出来,我却在去上班的路上见到了穿着干净中山装的这个四川男人。站立行走的他,个头竟然很高,很挺拔,很有些一表人才的模样呢,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春节临近,修鞋摊儿、鸡蛋煎饼摊儿等等统统撤走了,人们吃早点就有些凑合,便盼着他们回来。待过完正月十五,纷纷回来的他们,又会带来新一番热闹。
所以,安定门里的日子是不用看日历的。到什么日子,就会有什么形式。清明时节,我会学着市民到路口买上几刀纸钱,然后在地上画出一个开着口的圆圈,在圆圈里为离去的父亲烧纸钱;五月端午节了,楼下便有叫卖蒿草艾叶,和卖包粽子的苇叶的;九九重阳节时,大把大把的菊花便被市民捧回家了。
安定门里“好又多”超市后面,有一条不足百米的偏僻小街,就拥有三个卓尔不群的地名:龙渠湾、菜坑岸、白鹭湾。每一个地名都充满文化气息和古典韵味,带了田园乡村的色彩。我住的那个小街名为“白鹭湾”。后来学历史出身的施晓宇来了,帮我考证“白鹭湾”名字的由来。我才知道,早先的白鹭湾,是一片地势低洼的水乡泽国,这里菜园田垄交错、翠鸟白鹭翔集,乡村风景闲适优美。敢情今日缺水的西安,早年确有白鹭飞翔!可见西安的安定门,早就是一个适合人居的温柔之乡哦。
后来,我租住的房东告诉我,他不再出租那套我住了四年的房子了。尽管对我这个房客很满意,可因为马上要拆迁,也是没办法的事。房东给我半年的时间找房。7月份,终于又是在阿芬夫妇帮助下,找到另一处租住房,我和孩子匆忙中手忙脚乱地搬离了安定门。
搬家的时候,到自行车棚结算保管费。那个本来很憨厚的车棚保管员知道我要搬走,突然将每月6块钱的保管费增至10元。看到我大张着嘴巴要与他理论,他急得满脸通红地说,这是有物价局文件的。我没有较真去看那鬼文件,笑着与他清了账。谁都活得不容易。
最后,我一定要说,安定门就是西安人俗称的西门。人们只图叫起来简单,却不知称呼“安定门”会多出许多心理的安慰和生活的期盼。
安定门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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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艳茜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