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抑或十一岁那年的寒假里,我跟着堂兄五哥和六哥要去看望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哥仨用一辆二八自行车驮着一蛇皮袋作为礼物的黄豆,早上出发,翻山越岭,赶吃晌午饭时到了亲戚家。
大人都出远门去了,只有表哥在家,他从小就和我们玩熟,见面格外亲热。四个人一起动手做饭,和面、烧火、炒菜、说笑,没有大人的拘束,轻松而愉快。
吃完饭,表哥从屋里扛出他家的自行车,提议到门前公路上飙车玩。那时的公路还是砂石路,很少走汽车。我不会骑车但已到了对自行车产生浓厚兴趣的年龄。我与六哥合骑一辆,我骑在车梁上蹬踏板,他跨在后面的捎货架上把握方向和车闸。表哥与五哥合骑一辆,他们都长得人高马大,配合起来很别扭。我和六哥的组合比较顺畅。我已腿长到能够着脚踏板,六堂哥的胳膊从我两侧伸过去握住车把,脑袋从我的一侧探出去看路,配合相当默契。自行车像风一样在山间曲里拐弯的公路上狂飙,一路抛下刺激快乐的叫喊声,山坡上不时有受惊的野鸡扑棱棱地拍翅而逃。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就像张狂的疯子,不知疲倦地在公路上来回驰骋,完全没有注意到天色越来越阴沉。
雪就是在傍晚时分下起来的。似乎是一阵强劲的山风刮过,雪花就落下来了,让人以为是风卷了满山的野棉絮纷纷扬扬。夜晚上灯时,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昏黄的灯光透过木格子窗户上的白纸映在门前的雪地里。我们在柴火堆里挑拣晚上烧炕用的劈柴。表哥说,多抱些壮的,咱这山里冷,夜又长,别半夜炕冰了冻成个凉饼子。他家的炕是类似灶膛的硬柴炕。几根橡木劈柴塞进炕洞,火苗似乎承受不住重量,腰身摇曳不定。表哥说,不要紧,把炕眼门打开,它就能着起来。
架好柴,打开炕洞小门,我们就爬上了炕,果然很快就热起来了,暖烘烘的被窝非常舒服。那时候山村里还没有电视,兄弟几个就在被窝里打闹,直到熄了灯都还在格格地笑个不停。表哥在这个时候讲起了山里的鬼怪故事,听得我瞪着模模糊糊的木格窗户,半天不敢说话。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半夜里突然醒了——我正在梦中和一头怪兽搏斗,猛不防被它咬了一口,咬在了右脚的拇指尖。醒了,被咬后的疼痛却依然存在。空气里有一种味道。我迷迷糊糊地撑起被子朝被窝里一看,隐约有一团暗红色的灼热东西。不好!我翻身起坐,摸索着打开灯,屋里已经弥漫着淡淡的烟气。定定神,终于明白那味道是布烟味。被子烤着了!一处碗口般大小的区域已经焦黑,棉灰下红红的火团忽明忽灭。
起来起来,被子着了!
我急忙推醒两位堂哥和表哥。兄长们的表现比我更慌张:五哥和六哥拿手扑打被子上的火,被烧得哇哇乱叫;表哥光着身子跳下炕,抄起暖瓶又冲上炕浇灭了我的被子上的火。一翻其他被子更了不得,所有的被子都烧着了。暖瓶里的水不够用,情急之下,兄弟几个扯起被子,跑到屋外扔到了雪地上。我们的光脚丫子直接被雪埋没了。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雪,正所谓冰火两重天。弄灭火,几床被子都湿透了。
睡前给炕洞里填了过多的劈柴,都烧起来后,烤着了炕席和被子。三床被子各烧了个碗口大的黑窟窿;炕席更惨,罗列着五六个碟子般大小的黑坨坨。那个夜晚,兄弟四人光着身子站在雪地里,提着又湿又沉的被子,完全傻了。四周漆黑,大家像初次登台就凉了场的演员,尴尬得不知道戏该怎么往下演。
意外的结局让昨天所有的快乐变成了苦涩的回忆。我们都垂头丧气、羞愧难当,天蒙蒙亮,就和表哥告辞了。明摆着是闯祸后的逃避,可我们除了逃避难堪,又能怎么做呢?表哥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微笑护送我们从容出村。我却感受到了他的表情背后的滋味,那里一定堆满了被子与炕席的黑色灰烬。大人要是回来了,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往事如烟,那个雪夜的囧事在这个雪夜里无比温馨。时间是一位魔术师,雪也是。
雪夜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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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郝居忠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