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的星星,总让人有些遗憾。
想起小时候,山村的夏夜,我坐在田埂上,仰望星空,故乡的星星落进我的瞳孔,浸泡在晶莹的泪水里,储存在深深的记忆中。当星光隐去,霞光映照着炊烟袅袅的山村,我带着对家乡星光的美好记忆远走他乡。从此,心中只有家乡星光的美好景象。
有一年初夏,乘游轮从重庆到武汉。夜行长江,坐在甲板上遥望两岸群山在隐隐天际勾勒出的轮廓,仰望遥远的星空,不禁想起大诗人杜甫的《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诗人妙笔生花,凝炼的语句营造出了一个非凡的意境。此时此刻的我就在这样的意境中,于凉爽的夜里,闲坐船头,看星悬万丈高空,听江水滔滔东流,唯一的区别在于,诗人“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而我正是意气风发时。我能感觉到繁星使天更低,使山野更显得辽阔幽远;我能感受到明月在江水中一波一波地涌过来,这“月涌”更衬托出夜空下江面的浩渺与江水的湍流不息。
几十年后,在苍茫的西藏高原戍边,一个匆忙赶路的漆黑夜晚,与美丽的星空不期而遇,那壮阔的星象,那瑰丽的色彩深深地震撼着我。
当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我们从藏北的狮泉河出发在路上已经艰难行进了两天,晚上住在日喀则的计划是要落空了,因为此刻我们还在距离日喀则一百多公里的山间。司机累了需要短暂的休整,我们坐在车上颠簸摇晃了一天,感觉骨头都散架了,需要舒展一下筋骨,便在这孤寂的夜晚,将车停靠在路边。
打开车门,只见黑黢黢的山峦上空以及周围有无数亮晶晶的光芒在闪烁,让我们以为山坳处有一个城市,似乎看到了万家灯火的辉煌。
平时我们看到的星星是遥远的,这里的星星就在你的头顶上悬着,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大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平时我们看到的星星是平面的,好像缀在一块大幕布上,这里的星星是立体的,它们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似杂乱无序,却像无数星星形成纵横交错的矩阵,无数矩阵组成数不清的栅格,无数栅格构成了眼前一张庞大的星空网,随你怎么分割,你想让它们组成任意立体图形都可以,只要你的想象力够丰富;我们平时看到的星星大部分是昏暗的,缺乏个性的,而这里的星星有的大如磨盘,有的小似寺庙里的佛灯,有的像宝石放出熠熠蓝光或红光,有的偶尔眨巴几下眼睛,好像在引诱我们跳起来去抓它。
突然,巨大的天幕里绽放出一团绚丽耀眼的火光,在深邃辽远的天际划出一条漂亮的射线,拖曳着一条灿烂的光束,在星星间穿行。我们惊叫起来,既为它如长翎般美丽的拖尾在空中飘过而赞叹,也为它炽热的火焰是否会燃烧了其他星星而担忧。直到这短暂的辉煌悠然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宇宙,我们才舒缓了一口气。
这一夜,我们忘记了自己身处海拔五千米的高原,忘记了身处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尽情地欣赏着这难得一遇的美丽星空,贪婪地用手中简陋的设备记录下流星带给我们的超级震撼。
“许个愿吧!”当流星再次光顾时,有人提议。都说借流星许的愿会很灵,那我也许个愿。不用闭着眼睛,不用在心里默念,我睁大双眼,对着流星大声说出我的心愿:愿我的亲人健康幸福!愿我的祖国国泰民安!
这一夜,我们在星光的指引下在高原崎岖的山路上前行,心里很踏实,就像行进在故乡的山间;我们走在星星的世界里,感到很自豪,因为我们就是守望祖国和平安宁的一颗星星,温暖地行进在祖国母亲辽阔壮美的怀抱。
十年之后,当我坐在内地大都市的高楼大厦里,记忆仍然被亿万星辉倾泻的璀璨夜空浇得淋漓尽致。那个空寂的夜色里,是广阔深邃的天宇衬托了“星垂”的浩渺无垠,还是“星垂”的盛景彰显了高原的广大辽远,我是来不及思索的。我只是感到清冷的夜风吹着我,吹着逝去的昨日,吹着即将到来的明天。我在星光里看到了我的眼眸闪动着溢自内心的感动,对于浩瀚宇宙的感动,对于自身——一个天地之间微小生命的感动。至今,我的心中依旧充满着对职责的敬畏和荣光,依旧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和珍惜。
星垂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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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新智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