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父亲就吃过饭,背着一斗蓖麻到古城上十月会去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古城是个什么地方,非常向往。长大了才慢慢知道古城是洛南县东部最大的集市贸易中心,北魏太平真君二年(441年)在此设立拒阳县,后到隋开皇三年(583年)撤了县置。这地方原名叫五谷川,因设过县建过城,才叫古城。这里每年古历十月十二至十五逢庙会,河南、湖北邻近的客商都来上会。土特产主要有簸箕、笸篮、竹笼、苇席、大麻,还有中药材,油炸果子、醪糟、水煎包子、热豆腐、炒凉粉、羊肉泡馍等等风味小吃真是让人口水蛮流。反正洛南县城早上流行什么服饰,天不黑古城街就有什么了。
父亲过洛河、翻庵岭、蹚沙河一路跋山涉水走了五十多里才到古城集上。一斗蓖麻因颗粒饱满、色泽纯正,不管用谁的斗量都满满的。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卖出去了,得到十元钱。
父亲紧赶到东街沙河埝卖瓮的场子看看,有盛三担水的、两担水的、一桶水的都有,还有瓷盆、瓷罐、夜壶,应有尽有。父亲挑了个能盛一担水的棕色瓷瓮花了五元钱,往肩上一背有六七十斤重,走到街口只给我兄妹买了两个烧馍,称了三斤大颗子食盐,讨碗面汤泡了一碗自带的番馍吃毕就往回赶。
母亲在家把切好的白菜叶、萝卜条、洋姜担到岭下洛河畔淘洗干净等父亲回来腌浆水菜,为一家人今冬明春吃菜而忙碌着。家里的菜瓮去年冬天岭高风大没有裹严冻破了,再也不能腌菜,只能存点干货。
父亲背着大瓮走了四个多小时到了我外婆家。他半年多都没有去过,赶集回来正好路过,又乏又饿,把瓮给舅家台阶一蹾,外婆就张罗我大妗子给做饭。吃毕饭天也黑了,他晚上就歇在舅家,正好也叙叙家常。
第二天一大早,大妗子又给下了一把挂面让父亲一吃再走。父亲扛着大瓮,从古柏树下栖霞观后绕过了戏楼场子,开始上庵岭。不到一个小时父亲头上冒着热气,身上的夹裤子夹袄都湿透了,到了岭头把瓮慢慢地放到草埝塄的平台上,解开扣门坐在石头上休息。
朝北一望,远处洛河北岸的红岩岭头就是我家,但下庵岭、出闯沟、过洛河少说也有十五里。这庵岭阴坡十分险峻,下去先走青石皮、再踩石台阶,一脚打滑就滚下深渊,有时在阵阵松涛声中还有狼嚎声。
父亲再次扛上大瓮,眼睛瞅着脚下,尽管脚上的旧布鞋脚趾头都冒出来了,可那时父亲不过才四十岁,身强力壮浑身是劲。当走到“闯沟塄子”的险绝处时,阴处青石皮上的霜芽子都有一指厚,父亲心里铆足了劲,但旧布鞋的底子已磨得又薄又滑。他凭着技巧过了这一关,再有两丈高就下到了沟底。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下闯沟像走蜀道一样艰难。父亲到了半人高的石塄上,心里就有点发慌,脚往下一踩霜一打滑,只听“咣当”一声,大瓮的底部就撞击在身后坚硬的石坎上,顿时瓮的下半部就滚下去了,那瓮底先是圆形,再是大片,后是小片片,眼看着滚到渠底水潭中,被浪花淹没了。父亲看看手上只有一大片瓮沿子,长叹一声,也就扔到了沟底。
母亲见他空手到家后先是怪怪地一笑,把盐和烧饼给锅盖上一放,再二话没说就开了羊圈门,给生产队放羊去了。
那年冬天,我家就没有腌浆水菜。第二年春节,我和母亲到舅家去时还看见了石塄下的瓮片子。但水潭中的瓮渣子越来越多了,这条庵岭“蜀道”不知苦了多少背瓮的人。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