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她站在桂花树下,笑着,挥手。
2017年八月,是我记忆中最漫长的夏天。我整日躺在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将我浸泡,我没什么情绪,只是看着天花板上那一小块脱落的墙皮。护士们喃喃细语,隔壁传来的苍老沙哑呻吟,在冷冰冰的金属床架间碰撞,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作响。我好似听不见,却任凭它们在我脑海汇集,各自达到高潮。我从未注意到父亲靠在窗口一支接一支抽烟的背影和母亲掩饰在门外哭肿的双眼。
那天,刚是太阳落山之时。我不拉开窗帘,依然躺在一片微弱的光晕中。一阵嗤嗤的笑声打扰了我,一个高个子女生踏着笑声走进。我不在意,懒懒抬起眼皮,正对上一双漾着霞光的双眼,亮亮的,看着我笑。她尖而白净的脸庞,像青涩未熟透又饱满的白桃子。很瘦,病号服挂在她削薄的肩膀上,头发松散却不蓬乱。我不关心她是谁,只顾欣赏内心忧郁的郁金香。从窗帘空隙望向窗外,街上买笛子的在那里吹笛子,是古老的东方的歌,尖柔扭捏,映着天边一抹酡红,犹如绣像小说里插图画的梦。恍惚中,她叫我:“你叫什么名字?”“滢”我一惊。“真好听”,她又捂嘴笑,“这个送给你”。她把一个小布包塞进我手中。“什么”我问,“我自己绣的香包,里面是桂花。”我把玩着香包,心里忽地敞亮。
她的出现好似一阵清香的风,吹散了我眼中迷雾,泛起几点星光。
一天,她跑进病房,拉起我的手飞奔,我也不问她去哪,只管被她牵着,跟着她。三绕两绕,医院后的一片荒地出现在眼前,四周大楼截断阳光,一小片光挤进来,一颗桂花树孤独地挺立。她仍然拉着我,并排站着远远的看着。她轻声说:“我最爱桂花,你知道吗?它的花语是吉祥幸福。”
从那以后,我们常去找那棵桂花树。我们像贪婪的寻宝者,两个口袋装满了花朵,在楼道嬉戏时就洒下一地碎金。太阳好,她会捧一本书坐在树下,我就在她身旁乱唱些自编歌词,她不恼,两人笑作一团。笑声中她叫我:“滢儿,滢儿”我笑着应:“我在,我在”晚上,两人披着被子挤在一起,她给我讲“广寒宫中的吴刚伐桂”,“达芙妮为逃避爱情变成月桂。”教我吟“人闲桂花落”,“冷露无声湿桂花。”
太阳正当空,我们欣喜地将东西一件件装进车后备箱,是我出院的日子。忙乱之中,别再衣角的桂花香包掉落,我大惊,慌忙捡起,吹净上面尘土。“滢儿!”我随着喊声回头,她站在树下冲我挥手,点点桂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她还是那么瘦,地上影子都是薄薄一片。她又笑了,这次捂住了眼睛。(西安市铁一中滨河学校 郑涵月)
编辑: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