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华北”桥,竟意外地看到了两株榆树,更难得的是满树都是沉甸甸的榆钱。
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在满是石头水泥的河岸边独独伫立,很明显这两株榆树不是绿化的时候种植的。它们盘踞在河边的石缝里摇摇欲坠,脚步踉跄有些蹒跚,与心目中风景树的模样相去甚远。树干扭曲不直,枝干瘦弱,伸开的枝枝丫丫不受约束地肆意生长。
满树的榆钱!整个树冠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简直成了一幅天然的水墨画。粗粗细细的每一个枝条上,都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榆钱,挨挨挤挤谁也不让谁,整齐地排列着,每片榆钱都忽闪忽闪着晶莹剔透的亮光,深绿色的榆钱是那样的碧绿,好像浸过油似的,显得异常肥硕,让人有一种急切地捋下一把猛嚼一番的冲动,真想尝一尝这久违了的那种甜丝丝的味道!真是难以想象,今天在这个意外的地点、这种意外的时间,竟偶遇这两棵榆树,结结实实地邂逅一次荫满童趣的岁月。
儿时,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榆钱经常是一家的主食。榆钱面汤、榆钱稀饭,要是再能烙个榆钱饼是再好不过了。喝着榆钱面糊,嚼着榆钱饼,含在口腔咽在腹中那种甜丝丝、溢满榆钱味儿的感觉至今忆起依然是满口生津,齿中留香。
采一篮子榆钱,是我们每天的任务。晨光熹微中,我们已经踏着露水、挎着竹篮向着村西北的那几棵大榆树出发了,为了去得早抢占到有利地势,很多时候连早饭也顾不上吃。那五六棵大榆树在村子西北,据说原来是村上地主家的陵地,离村子有二里多路。每一棵都有一合抱粗,到了榆钱满树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压弯了树枝,成了弓形。站在树下朝上看,遮天蔽日一片昏暗,阴森森的,胆子小了真的不敢一个人去。
跟着年龄大点的伙伴,再拉上几家的弟弟妹妹,迤逦着队伍来到树下。看着满树的榆钱,羡慕得我们直流口水,其中年长会爬树的几位高手迫不及待地冲在前面,选了棵榆钱浓密、枝丫大、便于攀爬的大榆树,“呸呸”地在两个手心吐了几口唾液,双手使劲地对搓一下,甩掉鞋,攀住树干双脚一较力“噌噌”地爬到了枝丫深处。有的时候树干早晨湿气大,脚下打滑不是一次就能爬上去的。那时,总是羡慕伙伴们能像猴子一样有这样敏捷的身手,也梦想着有一天和他们一起迅速地爬上树去。
爬到树上的伙伴,伸手拣最浓密、最硕大的榆钱捋了两口塞到嘴巴里大快朵颐一番,先过个嘴瘾。他们嘴被撑得大大的,坏笑地看着树下的弟弟妹妹们急得抓耳挠腮,笑得连嘴里的榆钱都喷了出来。
树下面的我们眼巴巴、傻乎乎地看着他们在树上大吃海吃,直跳脚干着急。“哥哥快扔几枝下来!”急得下面不会爬树的我和弟弟妹妹们直咽口水,心里猫抓般的难受,恨不得立刻飞身而上也饕餮一番。
在我们一次次的近乎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中,树上的伙伴终于折了几枝扔了下来,看着树下疯抢榆钱的弟弟妹妹们哈哈大笑。我们一窝蜂地冲过去抢着、拽着、扯着,瞬间落下的几枝榆钱消失殆尽。抢到榆钱的伙伴高兴地跑到一边痛快地吃起来,没抢到的弟弟妹妹愈发着急,有的哭起来,个别的甚至骂了起来,有一位竟哭着跑回家了,这时树上的大哥哥们才发现要闯祸了,不管榆钱孬好三下五除二一大枝一大枝地折了扔下来。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下来,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始终没抢到的哥哥们在树上也急了,不断地呵斥树下的我们,可他们的叫骂根本无济于事。“这一枝是小梅子的,这一枝是小三子的,其他所有人一概不许动!”实在没办法,只能分配到人头了,语气里满是胁迫。最终,树下每一个孩子嘴里都被撑得鼓鼓囊囊的才作罢。
听有经验的哥哥们说,折榆钱首先要注意安全,脚一定要挑粗大、稳当的枝干站稳,一只手折榆钱,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旁边的枝干,绝对不能疏忽大意。折的榆钱一定要挑选浓密、绿油油发亮的,对于那些稀疏、榆钱发黄发干的,会有虫子且不甜,一定不要去折它。原来上树折榆钱还有这些讲究,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吃饱了也耍够了,大家坐在树下把篮子里捋得满满的,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此时,每家的烟囱里已经次第冒出了炊烟,招朋引伴声、呼儿喊女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母亲的骂声,这是刚才哭着跑回家的那位找来了妈妈“助阵”了,和着满载而归的嬉笑声形成了一曲淳朴的乡村清晨交响乐……
回家以后,母亲把榆钱倒在水中反复地进行淘洗,把榆钱里面的灰尘、花蒂洗净,然后放到热水里焯一下,晾干备用。和面做成面饼、加入面粉做成“面须汤”,或者直接撒入米汤中做成咸稀饭,这些对于当时的我们都是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啊。盛在碗中,滑落胃里,幸福的感觉早已充满了心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榆钱,满树的榆钱,今日又邂逅了你,在这个繁华的都市一隅,在这个路人匆匆的桥边,在这个物质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城市里。
榆钱留下的那些记忆,刹那间穿破时空的记忆,瞬间推倒了一幕幕尘封良久的栅栏,闯到了眼前。心中,早已被幸福、温暖、熟悉和陌生的印记塞得满满了。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