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的“摇篮曲”不是充满无限温存和抚爱的声乐名曲,而是在大人的恐吓中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快睡觉,狼来了!”
“不听话,让毛狗叼了你!”
如果不情愿,稍微顶上一句嘴,哪怕是声音微小的如一片树叶落地,我的婆婆就会厉声呵斥:“小娃子莫学乌鸦嘴!快睡!”儿时我最讨厌乌鸦,乌不拉几,经常成群围着院子“哇哇”怪叫,听着心里一阵阵恐慌,便用石块去打,打也打不跑,依旧停在院子周围的树上叫唤。我讨厌乌鸦是因为大人们都讨厌乌鸦,“乌鸦报丧”也是从大人们嘴里灌输给小娃子的。我不能学乌鸦嘴,因为大人们不喜欢,大人们不喜欢的小娃子是不受待见的。这样一想,又真的怕狼和毛狗,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就啥也不想,啥也不怕了。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紫阳一个叫大钟林沟的深山里度过的。我家原先住在被称为“小汉口”的瓦房店,因为成分不好,被“居民下放”到农村接受教育和改造。那是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那年我三岁,三弟刚牙牙学语,与我的婆婆一起“下放”到农村。我家与姓夏的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夏家人口多,小娃子也多,经常在一起玩耍,也不孤单。院子成“丁”字形土屋,夏家住在那笔“横”上,南北通透,太阳从早晒到晚,我家住在那笔“竖钩”上,夕阳西下的时候,屋里才有点阳光。整个一面山坡就住着我们两户人家,平时基本没见人上门,只有鸟儿飞过,还有狼和毛狗光顾。我就觉得我们这个院子如同一颗被鸟儿衔落的黄豆,孤零零地落在谁也不在意的山坡上,连一蔸杂草都不如。从我家到最近的集镇芭蕉口赶场,从早上天刚亮出门到集镇已是中午。那个年代用煤油灯照明,都很节省,天一黑尽,都是早早地睡觉。小娃子最怕天黑,也不愿过早地进入梦乡,大人们只好用恐吓来威逼,恐吓不成,迎来的就是打骂了。所以一到天黑,院子里就会有小娃子的哭闹声,这个时候,我的婆婆就会说:“小娃子不听话,就要挨打。”
我家住的那个院子以及院子里的人如今都没了印象,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们绝对过得越来越好。我在那个山村度过了十年的光阴,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才举家迁回故乡瓦房店。至今对那个山村的记忆,除了门前那棵碗口粗光开花不结果的梨树,便是随时准备伺机掠食的土狼,还有一群群哇哇怪叫的乌鸦和专叼鸡子的毛狗。自从我离开那个山村,以后的岁月里再也没见到这三种动物,然而,我在内心对它们的怀念却是真切的。
狼只在灾荒年才出没,这种说法有无科学依据不得而知。在那个年代狼猖狂至极却是我亲眼所见,如今生活美好了却再也看不见狼听不见狼嚎,只有在书中和电视里“怀念狼”了。童年时代狼与人是和谐共生的,几乎是每天都能遇见狼,在院坝边,在山坡上,在山路上,只要是有人出现的地方就有狼出没,但从没出现过狼袭击人的事件发生,侵害牲畜的事情倒是有的,用狼来吓唬小娃子却成了“口头禅”,狼嚎成了人们的“催眠曲”,“狼来了”便成了让小娃子最早接受的听话的“启蒙语录”。乌鸦这种鸟儿在人们心目中是一种不祥之物,“乌鸦报丧”也一直流传。这是人类对乌鸦的误解。乌鸦是一种杂食性鸟类,它有一种嗜好,就是喜欢食腐尸,长期的生活习惯使它练就了特别灵敏的嗅觉,在很远的距离能嗅到尸体分解过程中发出的微弱气息,竞相飞至。久病垂危的病人临终前由于新陈代谢已发生严重障碍,部分细胞组织开始变性分解,释放出气味,于是招致乌鸦到来。乌鸦不是吉祥物,人类对它的态度不是呵斥就是石头,它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毛狗模样似狗非狗,似狼非狼,不害人,却专叼鸡子。它有个坏毛病,将叼到手的鸡子不立即吃掉,而是刨个坑埋起来,所以丢了鸡的主人会循着血迹找到鸡的,甚至还气呼呼地骂:“遭五雷轰的毛狗!”骂人也是用“毛狗精”来伤及对方,小娃子哭闹,大人们便厉声说:“如再哭,毛狗来了!”毛狗我是再也没见过,甚至从村民的口中也消失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毛狗也会出现在人类的视线里,将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在生物链中找到适当的位置,并且被人类接受并保护。
在困难中长大才不会害怕。我是与这些动物一起在困难中长大的,我是真心热爱这些动物的,在那艰难困苦的年月,在那荒凉沉寂的深山,是这些动物的出没,给我的童年带来乐趣,使我在大人的恐吓中长大。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