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出南山,端往北流,到了梨树塬下,迎头被塬挡住,便环塬绕一个大弯,偏向西去,最后汇入渭水,一路折向东,入黄河,奔大海。
汇入渭水的地方,几年间先后出了不少人物,尤以神刀、神袋、神针、神盘“四神”闻名,故被称为神城。万货余粮长眠的墓穴,就是神盘给相中的,这神盘本是由客户请来,为自家老人选穴,那时余粮尚是销售科长,一同陪客户选址。神盘手持罗盘,先向四周拱手作揖一圈,尔后嘴里念念有词,上塬下坡,几乎跑遍了梨树塬,因墓园刚刚获批,坡地空闲成片,最后才选中了一处,说此处势如金鸡啄米,头枕太白峰,脚踏回龙湾,若葬于此,后人必出魁星。闻听此言,余粮忙称:“先生果然不凡,但此处已被人买了,也是请的高人相中的。”业务科长说话了,客户遗憾不已,无奈只好另寻一处。
其实,那都是余粮心下起窍,顺口编的谎言。送走客户后,他便把这块穴位给自己买下了,本想尽快把被气死的娘爸坟墓迁葬于此,万万想不到,还没顾上办呢,就被提为销售部经理,当晚宴请亲朋庆贺时,贪酒大醉,脑部出血,一命呜呼,家人便将他葬埋于此。
余粮与龟子班小旦结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双双正上高中。儿子名叫闻选,自占下吉穴后,余粮曾对儿子说:“娃呀,你爸我一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了,这几年虽说挣下了些钱,日子也算是过在了人前头,但富而不贵,还是遭人下眼观,你今后一定好好念书,谋个一官半职,才能在人前仰起头来,咱虽说无势无靠山,但你爸给寻了个好阴宅,赶明把你爷你奶的坟迁来,也好暗中庇佑你。”
虽说余粮生得獐头鼠目,举止撂里撂垮,但闻选却随了他娘的长相,明目皓齿,前庭饱满,唇红肤白,还聪颖好学。自打听了他爸这番话后,闲暇时,也好买一些麻衣神相、柳庄神相之类的书,对镜照看,观自己鼻梁挺直,如笔架于鼻翼之间,便认定必有文曲星之命,遂决心从文。心下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出名堂,光宗耀祖,一洗家庭遭人歧视之耻。从此悬梁刺股,发奋读书。
余粮倒头第二年,闻选就考上了省城一所名牌大学,学的是中文。上学期间,诗词歌赋常常见诸校内报刊,也算学霸。况且志存高远,每当独自去图书室看报,但凡见有领导活动的消息,或者是看到某大会代表名单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名字也用钢笔添加进去,刚开始,还写在后边,过上一段时间后,觉得屈才,又把名字往前挪。就连看电视、听广播,凡有领导名单,也情不自禁地念自己的名字,这似乎已成为看报时的习惯。
一晃四年,闻选毕业了,本已联系分到了省城一大机关,不料竟被一有背景的人给挤了下来,最终分配到离家乡三十多里的山区一小乡,当了一名文书。山大沟深,条件艰苦,这些闻选尚不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嘛。但让他难受的是,一天到晚写不完的材料,写完后,还得层层审核,尤其是乡长,只看几眼,就给打了回去,说太虚、太空,叫重写,一直要反复多遍。最让闻选难以忍受的是乡长还把闻选最得意的地方,全部删了,心里不由暗骂:“胡改个毬呢!”直感叹世间伯乐难遇!心下就产生了逃离之意,可端公家的饭碗,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莽莽终南,动植物多不说,矿产资源也异常丰富。自古以来,就有山民拿着箩筛在山溪间淘金,多少都有收获,偶有运气好的,还能发个小财。后来,就从山外来了一些气势不凡之人,钻眼打洞开金矿,一时间,矿渣淤塞,河水污染,森林被毁。闻选看了心痛,又无力阻止,便将此事告诉了一位在省城报社工作的大学同学,同学来到山里,闻选陪着转了几天,做了暗访调查,几日后,报上就发了一篇《青山哭泣》的调查报告。这下子,各级领导批示一个接一个,联合工作组也进驻进来,所有矿洞全部被封,下面一连串干部也受到处理,闻选所在的乡最严重,乡长自然被免。
既为乡民说了话,办了好事,同时也出了一口怨气,闻选心里高兴,便邀了几位同事,在小酒馆开怀畅饮,酒过三巡,便有些飘,得意地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吐露出来。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新任乡长耳中,新任乡长与原乡长还有着一层亲戚关系哩,从此后,凡事都防范着闻选,且明里暗里地给闻选小鞋穿。闻选一看,仕途无望,长叹一声,愤然辞职走人。
谁也不知辞职后的闻选到哪去了,有说到南方做生意的,有说到北京进大机关的,还有的说在电视新闻上好像见过,是跟在大领导身后,但只是模样有些像,且一晃而过,不敢确定。那段时间,省城一家大报常出现一些反映农村改革变化的报道,乡上开会学习时还常念哩,署名是记者犁原。直到有一天,省上一位领导来山区调研,后边跟着一溜溜人,其中就有闻选,这才知道,他辞职后,考进了报社,如今做政务记者,同领导几乎天天在一起,而且报上也天天都能见到他的名字——记者犁原。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