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过世了,来喜和娘相依为命,那年他十三岁。上山砍柴挖药,下地拾麦捡豆,他想着办法给自己挣钱,缴学费、买文具。
秋收后,村里多心眼的人,都在田间地头寻着挖老鼠洞,掏到粮食了,拿到市场上卖了赚钱用或换豆腐吃。来喜扛着铁锨,在十亩坪的田埂上寻找着老鼠洞。他挖了几个洞,大小不同,但都没有空着,洞里藏着苞谷、黄豆、小麦。有干的,有湿的,有发芽的,也有发霉的,里面还夹了不少的豆荚,掏了两大晌时间。拿回家里,取出草席,晒在场院里,吹净,晒干,黄豆足足有两斗多。他笑嘻嘻,心里似蜜样甜。
大伯看到了,夸赞来喜。真行!黄豆卖了,一定能挣十几元钱哩。大伯挖老鼠洞有经验,他看洞旁土堆多少,就能知道洞大小。他每年都在掏,脚上穿的黄胶鞋,都是掏老鼠洞挣钱买的。
初冬,镇上逢集了。来喜就背上那二斗黄豆去赶集。他想着,卖了给自己买一支钢笔,一本《唐宋诗词新译》。给娘买二尺条绒做鞋面,赶下雪了,娘和他都有新棉窝窝穿。脚暖和了,娘就误不了工,他也不耽误上学。
家在山坳里,距离镇上十多里路。开始背在肩上,来喜没觉得重,越背就越沉,他就咬着牙,坚持着,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劲。豆子卖了,好好地喝碗醪糟,吃个烧饼。就这样,他咬紧牙关背着那二斗黄豆,十分艰难地到了镇上。
粮食市场人真多,卖苞谷、小麦、黄豆、小豆、麸皮啥都有。来喜就找了个空位,放下口袋,解开袋口,亮出了自已的黄豆。有买主手里拿着口袋走过来,抓了一把来喜的黄豆,在手上搓了搓,问三毛钱卖吗?
少了吧,四毛钱,人家都卖四毛五分钱哩。来喜说。
那人似笑非笑,转过身就走了,也没再还价。
来喜向四周看,市场上黄豆不多;心想,今个儿一定能买个好价钱,不急。
太阳慢慢地偏西了,一个又一个的买主,从来喜面前走过,没有买的意思。来喜心里就打鼓,他想着,钱要少点,早点卖了吧。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老者,他蹲下身子,认真地把来喜的豆子翻了一遍,问他要多钱?他说:别人家的要四毛钱,俺少点,要三毛五分钱,贱一点。
不行,老者说,你这豆子,还要那么多钱。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是啥豆子。
是啥豆子?好着哩!来喜不服气。
那人从旁边卖豆子人的口袋里抓了一把黄豆,又抓了一把来喜的黄豆,放在一起比,来喜的豆子颗粒小,颜色不光亮,带有土色;人家的豆子颗粒金灿灿的黄。来喜也没话说了,就乞求老者,少点钱卖给你。老者头一摇,低声给来喜说,你这豆子我千万不敢要,这豆子是从老鼠洞里掏出来,你家是山里的吧?是!来喜点了点头。
别卖了,背回家去,炒熟了,给猪当饲料吃。
为啥?来喜吃惊地问道。
去年,我贪图便宜买了你们那山里人从老鼠洞掏的黄豆。做成豆腐,有人吃了,传染上了病,传了不少人。我也没有证实,但我心里都过意不去,把豆腐房都关了长时间。现在我也绝不买这些来路不正的黄豆了。
是吗?来喜迟疑地看着对方。老者面目和善,说得很认真。来喜把口袋口捏住,尽量不让他再看了。他想着老者的话,咋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他把口袋口用绳子绑住,换了地方,想打开口袋,但又没勇气。市场上的人少了,来喜心里乱如一团麻,不知咋办。纠结了半天,他想着快点离开市场,把豆子背回去,娘会有办法的。
这时,来喜的肚子也在呼噜噜地响着。他拿出身上仅有的钱,买了个烧饼,都没钱买水喝,就背起黄豆,往回走。
走出街镇,踏上了回家的山路,他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迈不前去,就坐下来,歇一会儿,豆子没卖了,想买的一切都落空了,他想着,就掉下了眼泪。
月亮爬上了东山,挂在天空。来喜背着那二斗黄豆回到村庄。大伯见他没有卖,就笑话他,老实疙瘩子,就知道念书。没事,少买点钱,有人要哩,那些做豆腐的人,管不了那么多,吃了就吃了,得病才不管,只要有利润。
娘没有说话,伸手抚摸着儿子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饿了吧?快吃饭!
娘,那人说了,把黄豆炒了,喂猪行。你就炒了吧!娘没有哼声,来喜也就睡觉了。
天亮时,来喜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腊月二十了,村里人都在做过年吃的豆腐。娘借了大伯家一斗黄豆,在家做豆腐。来喜就想起了那二斗黄豆,问娘。娘说,我把那黄豆都埋进粪堆怄肥了,等开春了施到地里去。
黄豆炒了,能喂猪啊!来喜重复着那位老者的话。
猪肉也是给人吃啊!咱过去不知道,知道了,就不能干那害人的事。娘的话很坚决。
编辑:庞阿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