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细软如女人手的春风,大约是没有人喜欢风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是壮士不惧生死的悲壮。大风起兮云飞扬,是帝王之家的豪迈。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是乱世枭雄的志向。古道西风瘦马,是远行人的苍凉。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喜欢的是春风。春风和煦,吹得西湖畔的逃亡者忘了苟且的耻辱,可见春风之魅力。
试想三两枝桃花,四五畦青麦,再有一湾薄如轻烟的溪水,恰溪水畔又有六七棵垂柳婆娑,那春风便有了十分姿色,会撩拨,会嫣笑,会轻歌,会走进人的心里。于是春风,便成了文人骚客梦里的一抹绯红,相逢或离别,得意或失意,多情或薄情,万般沉重的紫恨红愁,都可携一缕春风而过。故有了“唯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百般情绪。这情绪千百年来,一次又一次绿了杨柳,红了桃花,醉了心窝。
然而,华州的春风却并非如此诗意。
初识华州的春风是三年前。那时,刚来华州工作,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事。好在当地宣传部门很是照顾,在一个老旧的小区,给我租了一套单元房。房子很大,也很空荡,木头门窗镌刻着岁月的痕迹。那屋阳台没封,我常担心在我出门之时或夜里,会爬进人来。担扰中迎来了春天,也遭遇了华州的春风。
华州的春风,多发于夜幕降临。当白日的姹紫嫣红被夜色一点点侵蚀,已紧闭了门窗,甚至反锁了卧室门,半卧床头就着淡茶读一页页文字,风便来了。
若是杜甫笔下软糯的春风,那么是可以随暗夜枕着入梦的。华州的风却全然不是。风来时,愤怒如野马嘶鸣,疯狂撞击门,撞击窗,吓得人蜷缩被中,大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担忧。因是顶楼,风就在耳畔吼叫,激昂或低沉,尖锐或粗重,声声听得分明。我常怀疑那是一匹战马,从秦岭之巅,踩着滚滚乌云而来,铁蹄踏起的尘土揉碎初春的花瓣,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便突然很想家。想起远在边塞草原上的亲人。想起草原,心便沉静了很多。草原上是有马的,它们大多数时候马蹄深没于芳草,只顾低头在花香深处寻找可口的鲜草。偶尔也会有牧人骑马走过白杨林里长长的小路,悠扬的歌声在林间久久缠绕。
可华州的“战马”是我所陌生的,一如这陌生的小城。我对未来充满疑虑。这让我想起当得知我到华州驻站时,一些同事和朋友表现的担忧。他们说你一直做文化,基层工作那么复杂,怎应付得了?还有人说,你那么柔弱,咋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甚至有人说,啊?怎么会派你去,华州的人可不好惹。这种担忧被战马嘶鸣之声不断拉长,就有了许多不眠之夜。
某个醒来的早晨,拉开窗帘的一瞬,万丈阳光扑面而来,远山在窗口涂抹着淡蓝,一点飞鸟从天际滑过。我被深深感动,被我幻想的面目狰狞的风,并没有把这个世界撕碎,相反经过狂风肆虐过的天湛蓝又清澈。
回想夜里的风,便有了不同感受,风声响起多像战鼓擂动。这风是从郑桓公挥舞的宽袍大袖里来的吧,是从大唐郭子仪的猎猎旌旗上来的吧,是从高塘塬渭华起义的怒号中来的吧。这风是有筋骨的,有血肉的,有灵魂的。
理解了华州的风,似乎也理解了这片土地,这是一片经大风洗礼过的土地。疾风知劲草,也就懂得了这片土地上的人。
不禁哑然失笑,何至于被一点风声吓倒。
一晃来华州三年,也将度过三个春天,我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春风。春风起时,我把窗关得紧紧,风依然会钻进屋,掀动窗帘,在房里游走。如友人,给你一点点打扰,一点点关怀。这风已然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学会接纳,如它接纳我。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