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棵树起火了!”
一个小女孩惊叫道。两人戴着口罩,同时望向“烧”得红火的树。妈妈说:“那是海棠花,病毒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枝头的火焰是她点燃的呢。”
她们没有停留。小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燃灼正旺的花团,而那一树繁花也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波中。短短的一瞥,新春与天真烂漫的孩子重逢。
这几株海棠悄悄站在道旁,沉睡已久,行人匆匆,视而不见。它们默默积蓄着生命的活力,察觉春归的讯号。光刷刷的枝条上涌泛星点,星火燎树,十分惹眼。尽管慑于新冠病毒,人们的步伐更快,不会出现“出门俱是看花人”的壮观场面,但它们绝不失落,热闹绽开,锦簇成团,春绚如火。
作为中国特有的原住民,先秦文献里已有海棠的倩影,从彼时起,它便香透华夏文化,成为文人雅士吟咏、描摹的常客。它盛放于汉武帝的皇宫林苑,占据群芳;流芳于司马相如的名作《上林赋》,景致艳绝;承欢于金谷园,聆听过二十四友的高谈阔论、雅辞华章。刘彻有“金屋藏娇”的情志,富可敌国的石崇有“金屋贮花”的期愿———“汝若能香,当以金屋贮汝”。
李唐一代,海棠堪与牡丹争艳。唐玄宗在沉香亭召见杨太真,后者卯醉未醒,不能再拜。看着她醉颜残妆、鬓乱钗横的模样,明皇笑赞“海棠睡未足”,以花喻人。“海棠春睡”的典故,苏东坡写入诗,唐伯虎画入图。不知它得誉“花贵妃”是否跟杨贵妃有关。多才多艺的宰相贾耽在《百花谱》中甚至推赞海棠为“花中神仙”。它可以“玉是精神、雪为肌骨”,多情相伴,也能不惜胭脂色,傲然独立于蒙蒙细雨,简直是仙女醒醉两种状态的绝妙比拟。
宋代是属于海棠的盛世,相关诗词层出不穷,秦观创制了《海棠春》的词牌名,研究书籍亦有《海棠记》和《海棠谱》等佳作。宋徽宗的艮岳遍植海棠,胜景另称“海棠川”。
海棠香润的作品里,我最爱柳永《木兰花》中的“欲绽红深开处浅”。一深一浅,道尽海棠花娇美之经纬,颇有情深缘浅、“愿望丰满,现实骨感”的意味。那朵名为玉环的海棠花被迫凋谢,当年的赏花人见月伤心、闻铃肠断,倍感凄苦。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苏轼一生颠沛流离,长恨此身非我有。写下“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的陆游事业不得志、情场不得意,心在天山而身老沧州。至于艮岳,从建成到拆毁仅有五年时间,八年后,受尽屈辱的赵佶死于五国城。又过了七年,他的棺椁才被迎回南宋。
海棠花欲绽红深开处浅,而浅溪虽安于现状,却不得不流入深海。何为深,何为浅?每个人有自己的倾向,每段经历有不同的呈现,能否如愿,并无公式可作演算。只希望无论深浅、成败、得失,皆可坦然面对、泰然接受,脚踏实地,不懈地追求自己认定的深与浅,不负当初启程时意气风发的少年。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