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写歌词,一晃30年了。30年究竟有多长?大约一万多天吧,是个很吓人的数字啊!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个30年?我30岁的时候,是刚从延安歌舞团调进西安的第三年,虽然不是风华正茂,但也是谁也看不上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刚一转眼就到了接近花甲之岁的年龄了,脾气明显少了,啥都看着挺顺眼的。就是有时看不上眼,甚至面对视财如命、背信弃义的小人,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了。
谁都知道,西安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出过很多很多的名人,还都是那种流芳千古的人物。我家就住在西安城北,往南差不多一公里就是唐朝时大明宫的旧址。大明宫号称“千宫之宫”,在200余年的历史中,先后有17位皇帝在这里办公。王维曾用“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诗句形容它的气派。每当漫步在大明宫时,我就会想,唐时的大明宫是个什么样子?宫女、宦官、文武官员、文人骚客、梨园戏班……在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碧水清波间来来往往?万众瞩目的皇上和嫔妃们奢侈的、勾心斗角的日子,该有多么惊心动魄。尤其是唐玄宗和杨玉环被文人们演绎得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应该也是发生在这里的吧!但是你看今天这个地方,当年的那些热闹红火、车辇如流的景象早已不见了。每当夜黑风高的时候,你会时刻觉得有厉鬼从某个角落里突然蹿出来。在大明宫的西侧,有一所女监,多年前我还因为创作拜访过。没准在千年之前,这里真是囚禁宫女、嫔妃们的场所。对于那些被投入狱中囚禁的女子来说,或许是幸运的。既然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王上的宠幸,不如看管起来,这样反倒来得彻底干净。
记得在一次关于文化产业的座谈会上我发言说,扶持文化产业发展无论投入多少资金都是值得的。你看看大明宫,现在竟然是荡然无存了,但那些被达官贵人看不起或茶余饭后赏玩的小歌词却留了下来,那就是今天我们常常要诵读的唐诗。所以说掌握了权力的人,不要只记得盖大楼、修场馆,不要忘记,大明宫只保留了200多年,现在搞的这些建筑,恐怕过些年也就荡然无存了。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有许多东西是从来没有变过的。比如搞文艺,包括写歌词,你就得去北京,到了北京混个面熟,就算是全国性的人物了。那气派,那劲头,自然就会有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格局。唐朝的时候,你搞文艺也得去长安,就是我今天居住的地方,可惜我来的时候它的名字早就叫西安了,用平凹的话讲就是“废都”,废都里的人与京城相比自然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所以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来长安了,不来你就出不了名,就算是出了点名,也只能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起初他们来的时候,大概和今天的北漂差不多,但是漂着漂着就落地了,甚至还能给个官做做。在长安火了就是全国火了,然后离开长安,吃遍天下。不过现在的人不一样,到了北京就不出来了,死也要死在北京,虽然是进不了八宝山的,但北京的土地怎么也比外地贵么,能够显示身份。其实我当年也是有机会进北京的,可我没有抓住,也没想着抓住。我这个人喜欢独处,有几个能说话能喝酒的朋友就好了,北京那个地方我也伏不住啊!
问题来了,西安毕竟不是当年的长安,是个小地方,你再自得其乐就是阿Q了。比如我写歌词就是“地方的”,“地方”这个词在这里有了极其特殊的含义,就好比当年长安的人看它之外地方所有的人,自然就没有长安人听着那么入耳,也少了几分荣耀。我这个人不是那种把脑袋削尖了往大人物堆里扎的人,甚至对许多物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排斥,于是乎离开“中心”渐行渐远。地方就地方吧,依靠秦岭面朝渭水,脚踏着大明宫,也是有一番荣光炫耀的。
言归正传,说说歌词这东西。在我看来,当代的歌词大致分了两个群体,一个是占据主流地位的群体,这批人比较体面,属于“官”的范畴;而另一个群体则属于非主流的、民间的,多少有些江湖气的。一群人活跃于大型晚会,政府主导的活动;另一群人活跃于网络、自媒体等非官方的活动。孰高孰低现在很难分出来。但似乎能嗅到一点“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的味道。其实互换一下也挺好,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腻味,换个地方新鲜。就我自己而言是从来不入门入派的,当年写诗的时候也是这样,围绕在刊物大编辑周围的一伙人里没我,与这伙人格格不入嗤之以鼻的人里也没我,就是无门无派自己玩自己混。过去讲要“拜码头”,现在说的是圈子。我生性自我,谁的码头也不拜,哪个圈子也不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写作,轻松自在,清静淡然。客观地讲,哪个圈子都会出好的东西,如同几千年前的《诗经》,“风雅颂”各个层级都是出了经典作品的。但就我个人而言,第二个层次是我喜好的。
有人说你本身就是个圈子,在音协工作,又是主席。我说我这个圈子是圈牛的,母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公牛挤不了奶,就去耕地拉车,或者宰了吃。
我父亲年轻时曾在陕北榆林做过文化主管,把那个地方的文化艺术搞得风生水起,至今无人能望其项背。他有个特点,就是对西安来的艺术家或领导招呼得很好,有些人有意见。他酒后说了一句名言:西安来的狗也是西安的狗!这话我后来越想越明白了,艺术家么,吃好喝好,才能把真本事传授给你。
也是因为这句话,我下基层尽量不叨扰当地的同仁,就是害怕人家也这么说。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