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兄星文先生是对我影响较大的一个人,当年从他的口中得知了红柯、刘亮程及张承志等文学大家。因为我是个理工男,那时对于文学圈的所知仅局限于鲁迅、老舍及郁达夫等等。一九九四年,曾在陕西科技出版社出版理科教学评价研究类的小册子,责编是刘可风老师,其间往来的多了一点,后来得知她是吴堡人,还曾傻愣愣地问可风大姐知不知《创业史》,可见我对文学有多无知。
鉴于此,星文兄曾给我推荐红柯的《跃马天山》《敬畏苍天》,还有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等等,我马上去书店购得这些当时并不走红的作品,读了之后就放不下了。
红柯作品中所表现的人物及生存背景都是我熟悉的:草原、大漠、骑手……因为,我自幼熟悉北地草原上的每一棵牧草、每一片白云、每一位牧人的心事——话若这么说就明显的情绪化了,可谁又能对曾经生养自己的故土,没些许任性的情感在内?
从陕蒙边境流向鄂尔多斯草原的乌兰木伦河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母亲英年早逝,因而对母亲的情感与故土的眷恋之情叠加在一起,情感的力量便被放大了若干。
显然,我是被这些偏执情感所左右,误入了歧途——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在这一点上,史兄星文先生多少是应负点责任的,当然,这仅仅是友情的一种调侃而隐藏着对星文兄的一份尊敬与感谢。
回想起来,与星文兄的认识已超过成长一代人的时光,那是1995年还是1996年,已记不太准确了。当时,介绍我俩认识的是吴振锋先生。如今,这段淡淡的友情已走过了25个年头,这是不是可以成长一代人的时间?星文兄长我一岁,他也与吴振锋同龄。
对星文兄的认知缘于他对书法的痴迷,一个人对某一件事痴迷到偏执,必然会激起我的兴趣。那个时候,他每创作一幅满意的书法作品,都要打电话给我:“新源,过来喝茶!”每当听到他这样说话,就知道他又有新作了。说实话,我不懂字,更不懂书法,充其量就是属于“狗看星星一片明”那个水准,但又确实喜欢看,也可叫欣赏。犹如乡间田汉眯着眼睛哼秦腔,嘴里又吼不准唱词的那般水准。我想这有可能是喜爱他书风之朴素、平实、大气、凝重、肃穆的味道,这是一种高贵的大境界。我对他的书法所要表达的美学元素的理解就是如此。
王羲之的大名,是中国人都知道?塞外荒僻之地,不知者大有人在。我知道此名也是踏上中原之地,才听说过的。然孙过庭、王铎、林散之的书家大名却是从星文兄的口中得知的。特别是王铎的书帖,是他曾经带我去书院门闲逛时了解到的,当时他发现了一套王铎名帖,立马买下来,是十几册一套的帖子。
人还没离开书摊,就翻开其中一册,以手指为笔,比比划划地飞舞起来,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我一拉他的手袖,他憨憨地对我歉意地微笑,又继续带我往书院门的里面走,对我这门外汉而言,只是看热闹而已。
那时,我只是一个用经典力学、狭义相对论或者伽利略参照系、罗伦兹变换讨生活的中学物理教师而已。对于书法,对于文学,纯属冒充风雅。
1996年春,我因工作变动,走下讲台,到了服务任职的企业集团下属二级单位工作,调整的诱因是为了自己孩子能到城市的普通中学上学,便与星文兄生活在了同一个城市,往来的时日更多了,成了他家的常客,不是因半只西瓜,一定是因为一壶茶的由头,其间给我赠写了多幅字———我对书法的认识与理解,仍处在仅限于毛笔字的程度。
让我走进他的精神世界,还是因为红柯。那时,我俩还曾约一起到新疆去拜访红柯。一直未能成行是因为未能与红柯先生取得联系,后来才知道红柯先生调回内地了,但在何处供职,仍不知晓。
随着星文兄去了省书协工作,终于联系上了红柯。拜访之事,还未找到机缘。但红柯先生每出一本书,都会买来学习研读,红柯的许多经典短篇作品,我会如数家珍地复述出来,对于红柯的痴迷,相当于星文兄对书法的痴迷。
星文兄对于书法的熟悉,犹如我对红柯作品中所描述的那些蒙古人、哈萨克人、卫拉特人、布鲁特(吉尔吉斯)人的历史与文化、习俗与生活、文学与艺术的熟悉程度差不多。
因为,我比较系统地研习过北地、中亚及西北边地民族的历史,比如《蒙古民族通史》《蒙古民族史》《卫拉特蒙古史》《土尔扈特部落史》《哈萨克民族史》《柯尔克孜民族史》等等,都是为了创作一部反映卫拉特人抗击沙俄入侵的长篇历史小说《天山雪》。结果《天山雪》没完成,却意外地写了一部反映西伯利亚土著人抗击沙皇入侵的长篇《金色的乌拉尔》。
在渭南彼此交往的十年里,更多的是因为文学而不是书法。他的书法成就今已被多数人熟知,但他的散文也写得极好,被文学大家贾公平凹先生认可,便是对他文学造诣的最好注解。
《书法写我》散文集出版之时,为了写好序言,平凹公专门到他的书房——卧雪庐,可知俩人的交往之密切的程度,也表明平凹公对两人之间友谊的尊重。他两人经常可以为吃一碗面,一碗搅团而凑在一起,一谝就是几个小时。若不是挚友,绝不会如此。
在《书法写我》的序言中,平凹公如是说———“火山往往被雪覆盖着,史星文也如是。他是书法界大才,平日形态却是混沌样子,与谁初交都显得无能。艺可久身,也可招来嫉妒,嫉 妒则恨,恨又会生发种种不测。史星文几十年来,不惹是非,是非不惹,俯仰有节,进退皆宽。其处世无奇,在于他的淳厚,在于他的坦诚和无私。河浅只会浪花飞溅,潭深的才水不扬波。这种人可靠,能以委托,但相坐无趣。”……这些年,史星文写了许多关于书法的文章。那都是他的体悟,犹如剖开身子可见舍利。
读到深处,竟叩月敲日,刮天揭地,那么多的真知灼见,滚滚涌来,真感慨是一次火山的喷发。
让我一直仰视的平凹公如此说,我若对《书法写我》评品一番就将成笑谈,那不是如草原上的学舌鸟一般无趣?
好在翻开目录,我便笑了。许多篇目都是往日在一起喝茶聊天时吟诵过的。比如《我是谷子》《我的卧雪庐》《华山三友》《我的慢生活》等等。还有更多的并未收进这个集子。
记得他刚搬进“卧雪庐”时,应邀前往,那是一个冬天,屋内尚未通暖气,冷得我嘴唇打着哆嗦,可他竟不觉得,可能是他的心热着。喝茶闲扯中,他吼起了秦腔《金沙滩》,我听不懂,但能感受到那种雄烈与浑厚,凛然和激昂,悲凉中蕴藏着的阳刚……兴之所至,他让我吟唱长调,当久滞于胸的旋律从喉咙里爬出来,我已泪流满面———他的故乡就在身边,举步可至。可生养我的故土在何处?犹如草原上被朔风卷起的一叶牧草,飘舞在天空,我的母亲魂归何处?我的老娘(外婆)又葬在哪里?或许永生的大地知道,尊贵的长生天知道,而我却均不知晓!
吴振锋先生曾说,“一个人能数十年坚持只做一件事,这才是厉害人。”史星文就是几十年只做一件事的人。为此,值得我敬重与仰视。
对星文兄而言,“书法写我”与“我写书法”都是一回事,犹如平凹公之文学境界,“我佛渡我”与“我渡我佛”都是相同的,因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修行成了佛!
说实话,对我而言,并未在文学圈讨生活,就著书立说,仅出过一两本书,充其量就一业余作者。对于写作,纯属兴趣,若有朋友们夸张美言几句,说什么实力派作家之类妄言,不可当真,否则将成笑谈。古都长安,自古圣哲贤达蛰处之地,我辈怎敢轻狂妄语?何况我乃生之化外蛮荒之处,领悟博大精深之华夏文明精髓,如蝼蚁望天。
今时,我亦年越六旬,对于文学,也只能如纸上放牧自己的畜群,尽力做好一个牧羊者,倘若孤寂时,低吟几声阿勒泰呼麦,就无暇顾及世俗牧场的羊粪粒会有几多。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