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210cm×190cm1989年
扬州八怪
○ 阿莹
张之光,1944年出生,陕西泾阳县人。1959年至1976年在陕西机械厂(现西飞集团)当工人。1972年至1973年在西安美术学院进修。1976年至1980年在《延安画刊》任编辑。1980年至今在西安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任教,曾任该系花鸟教研室主任、中国画系主任等职,现为中国画系退休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春雷》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铜奖,并参加文化部举办的“百年中国画大展”。出版有《张之光画集》《张之光小品集》《中国逸品十家》《长安十家》等。
张之光在长安画坛就是一个传奇。
他本来是一名工人,却成了一名卓越的画家。可能好多人都想从他身上找到励志的故事,我注意到他十五岁那年在西飞公司穿上了蓝色工装,干过车工、钳工、电镀工,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铭牌组的师傅看他字写得好,便把轰六、运七、运八飞机上的近千幅指示牌交给他绘制,由他操刀一笔一划完成了。所以,张之光对飞机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如今轰六已成为我国空军的主力机型,依然在忠诚地守护着浩瀚的蓝色海疆,而他每次在荧幕看到轰六的身影都会脱口而出“空中美男子”。别看这轻轻的一句感叹,正把这款飞机的威风概括了。然而,你依然难将制造飞机的工人与握笔挥墨的画家贯通起来。甚至当西飞的职工从媒体上,看到张之光创作的《春雷》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获得铜奖,也没有人将这个名字与他们熟悉的背影划上等号,只有当张之光又一次踏进阎良飞机城的大门,握住已经鬓发斑白的老工友的双手,人们才知道从飞机城走出去的刻字工已经成长为有名的画家了。
他只有初中程度的学历,却成了一名大学教授。这个神秘的过程好多人不知道,尽管他手头最高的学历证书,是西飞技校颁发的一张黄纸,可他当年所以会被调入西安美院,是在工暇时画过一组一丝不苟制造飞机的宣传画。这些画稿居然被美院老师一眼看中,几经周折张之光便进了西安美院旗下的《延安画刊》编辑部,从此他便与绘画结下了不解之缘,创作的激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以后画过几本连环画,后来在延安采风时突发灵感,画了一幅《山丹丹开花》,两个俊俏的姑娘挑着扁担绽放着自信,把人们一下子迷住了。该画作被制成年历风靡一时。这张画尽管今天看来可能与他后来的风格相左,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毕竟人们从那张画上看到了一个画家的影子。随后他从编辑部转到了国画系,来到了美术教学第一线,从此他画人物,画山水,也画花鸟。学生们喜欢临摹他绘制的范本,他俨然成了盛名之下的国画家了。我想坐在课堂听讲的一拨拨学生绝没想到,这位面带腼腆的教授,只有初中文化程度。而这个技校毕业的教授还在画家云集的国画系做了两届系主任,居然还成了省上职称评定委员会的成员,被推为艺术门类的评审组长。呵呵,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我们的画家经历了严酷的学习过程,说明他的艺术成就得到了社会公认!
他的画集足有五百多页,却没有办过一次画展。谁都知晓画家渴望通过举办画展,对自己的从艺生涯进行总结,也让同仁与社会认知自己的艺术风格和成就,所以那大大小小的美术馆一年四季的展览一个接一个,有时是主题展,有时是同仁展,有时是个人展,使得冷漠的城市多了些人文气氛,也使得画家的神采得以张扬开来。当然,如今的展览也成了画家们炒作的平台,好多作品不等撤展就已名花有主,让人们投以欣慕的目光。但是张之光不喜欢这样抛头露 面,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对那风起云涌的名利场,并不想浪费精力去经营,只想默默地坐在孤寂的画案前,斟酌狼毫的效果和画幅的构思,即使很多看好他画作的经销商把天说破,他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所以,很多年轻画人惊奇,张老师没办过画展,名气是怎么打出去的?我想,这个秘密只能从他那三大本画集里去找了。
那厚厚的三大本画集隐藏着张之光的所有秘密,如果有意想探寻他的传奇,知晓他营造了一个怎样的氛围,那就请翻开那沉甸甸的画集,在那空灵而又深邃的世界里去徜徉吧:
首先,我发现张之光的绘画始终在追求禅意。我们知道绘画本来就是文人骚客的雅好,许多画家为了追求一种境界,从艺生涯常有过出世剃度的经历,古代就有僧画之说,近代张大千也是这样,现代更有些画家喜欢钻进古庙与青灯为伴,渴望从灰衣布衫与朗朗的诵经声中获得灵感,让自己的作品得到净化与升华。我也见过许多住庙僧人的画作,大都想挥洒笔墨表达一种超脱红尘的哲思。而张之光没有剃度的经历,但他的作品却在表现禅意方面独树一帜,尤其是他的所谓的人物画。注意,我这里用了“所谓”两个字。因为他画的人物其实大都是一个概念,是一个抽象主题的表达工具,而根本不用去考虑这些人物的细部特征。也就是说观众只能从画中看出有二个人在对弈,或是有一个人在读书,却难肯定这些人物是唐代的,宋代的,还是明代的。这好像是想规避什么,其实这就是张之光的聪明之处,是为释放禅意而为的,也就是说为便于他笔下抽象的禅意跃然纸上。
你看那《竹深留客处》,一排细细的竹竿遮不住两位品茗人,尽管画家没有画茅屋、小径、篱笆,却可以从题款中知晓,一位是主,一位是客,而这两个知音相对无言,没有一丝的激昂,似乎已参透了人世,一副管它身外万千事的样子,且将竹林深处心灵的宁静表现得入木三分,若不是修行人,何以会获得如此的意趣呢?
画家在丙寅年画的《二人对坐说离骚》意趣盎然,本来那《离骚》是战国时期屈原的激奋之作,展示了中国文人的入世情怀,但画中的二人,一边悠哉对弈,一边品咂遥远,似乎人世间的纷扰都与他们没有关联,他们在修炼一种隔世的福报,浓浓的禅味让画家淡淡几笔就划弄出来了,也许这就是画家从庙里上香回来铺开的笔墨,否则何来禅意凸显呢?
画家笔下的扬州八怪更是修行之状态,一人一图,身形各异,但每个人都表现得恬淡而孤寂,有的独坐案房沉思,有的梅花架下冥想,有的踏步悬崖茫然,有的绕行竹林独步,总之这些人发散着躲进山林成一统的禅意,修行打坐,入定苦思,极想抛却尘世的动荡与荣枯,在山林间成就自己的半亩艺术天地。毫无疑问这般人物本来久已有之,却唯有张之光将八怪刻画得恬淡生动,是把八人隐匿的禅意挖掘出来才有的效果。
我想,张之光不但参透了扬州八怪的精神世界,在风格上也在竭力继承。所以,那些八怪之图,既是画家的人物画创作,也是在表达自己的心路向往,也可算是他的艺术宣言。开掘绘画的禅意,表现笔墨的悠然,终于使得笔下禅意盎然,这也许就是画家梦寐以求的达观,所以他始终如一地临池追求,也算长安画坛一株独放的奇花了。
其次,我看到张之光的绘画竭力追求意境。几乎所有的艺术家,在创作时都想表现一种别出心裁的意境,而张之光表现的意境多有出神入化之妙。我知道画家一直崇拜石鲁,认为大师的绘画意境绝妙令人难忘。那幅《东方欲晓》,虽不见一人,可窗棂透出的淡淡微曦,使人醒悟那是伟人在灯下运筹帷幄。正是在这样一种思维的影响下,张之光的绘画在意境的追求上痴迷而又执拗,总想表达一种诗化的情绪,可谓:穷尽笔墨,意在笔先,尺幅无言,寻趣画外。所以他的作品需要静下心来细品细咂,读着读着思绪就如惊鸿飞起,或是会心一笑,或是点头称是,这应是艺术家不渝追求的境界!
我翻到《醉里挑灯看剑》停留了许久,画家大概是想表现大宋王朝屡屡不得志的辛弃疾吧?将军那首《破阵子》让人们耳熟能详,但是画家将内心澎湃的老臣画得很朦胧,地上一只翻倒的酒壶寓示着将军刚刚独饮老酒,隐约可见一个飘忽的人影拔剑而舞,而那只立地的灯柱却吸引着将军将满腔悲愤倾泻而出,显然绚烂的诗情与豪迈的抱负只能在灯下小试,令人不免心生几多感慨。显然,这般绝妙的意境,是需要对人物的一生做些功课才能抽象完成的。
我始终对画家那幅名为《春雷》的作品赞叹不已,这幅画创作于1989年。我国的改革开放的大潮已经隆隆而来,亿万百姓从中看到了莫大的希望,也为贫瘠的社会唤来了福祉,但画家没有直白地去表现这一宏大主题,只用淡淡的墨笔画了一群白鹅,其匠心之处在于所有的白鹅好像听到号令,整齐地引颈张望,既表示了惊讶,又寓意着渴望,深刻把握了那个时期社会的脉搏。而这般诗意的意境,在张之光的画集里比比皆是,任谁阅读也会感觉画家才气逼人矣!
请看那幅《灞柳送别图》,布满画面的柳絮纷乱而密集,透过柳条可见两个人在作揖惜别。画家显然借用了古长安人灞柳送别的传说,然而画幅所传递的内容却多如柳絮了,一则那条条柳絮是不是寓意,世间多歧路,人生多纷扰,树下人相揖一别,可能就再无见面之时了;二则两人相揖无言是不是寓言,前途多迷茫,回首在乡间,都在那平静的柳絮里若隐若现。这般意境的营造,却是需要细细品味才能获得的,当使人不由得惆怅万千,久久难以释怀了。
张之光对意境的追求表现到极致了,那日我请他创作一幅读书的画,他略加思索画了一片雨中的竹林,在竹林深处又露出茅屋一角,一件滴水的蓑衣挂在外墙上,题为“赶考路上”。画面不见人物,却知道赶考人不放过一点时间在雨中攻读,此番意境岂不妙哉!
再次,我感觉张之光的绘画注重笔墨的运用。阅读那三大本画集,你会感觉画家对笔墨极有追求,似乎他的人物画、花鸟画有趣而空灵,而他的山水画却试图表现出深刻的力度。我想,这个力度就是画家当年为飞机刻字留下的痕迹,每一笔下去都如刀刻斧凿,空灵与豪迈在他笔下浑然天成。
你看那《河岳浩气》,是居高临下的,山之高耸,云之辽阔,把艺术家对大地的挚爱表达得淋漓尽致,似乎画家找到了驾驶飞机穿云破雾的感觉,也把画家的心声豪迈地吐露出来,山河壮丽需要战鹰来捍卫,显然从这个角度来刻画山峦还是不多见的。而那幅《松亭清话图》,山之伟岸,崖之险峻,每道山石裂缝都是大自然力量的体现,且有一种力透纸背的感觉,这应是画家涂抹了好多遍才会有的效果。其实,张之光每幅作品都想使足笔墨味道,想把古人的墨趣汇聚到自己笔下,营造出一个天然的意境,使得作品能呈现出超凡脱俗的味道,这当是追求笔墨效果使然矣!
然而张之光七十岁生日以后的绘画,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变化,他一改延续了多年的淡墨习惯,用墨浓了,几乎想用墨色把山脊敞开,将那陡耸的山石画得挺拔凛然,试图以强烈的笔墨表现山河的深邃和大自然的伟岸。其一山一水、草木一鸟都有从朦胧走到面前的印象,我想这就是人们期盼的一个卓越画家的衰年变法吧,当会使作品呈现另一番新鲜的面貌。
不过,我也觉得张之光的绘画似乎在画面上铆足劲想逃脱人世的纠结,总想用古意表达心声,如果画家能放胆用笔墨表现当代生活,也许他的绘画会呈现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长安画派的旗手就将意境运用到转战陕北的硝烟中,成就了一代大师的伟业。所以,我强烈期望画家能再造传奇,画出站立时代潮头的作品来,以奉献给我们这个丰富多彩的社会。对此我是有信心的,那天张之光指着画集上的照片不无得意地说,我年轻时一直对自己的形象没有信心,现在回过头看还挺帅的。我说,你对自己的画作也应存有如此心态,若收罗精品到北京办次展览,也一定会引来持续叫好的。
我想,读过张之光画集的人,也许都会产生这种想法的。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