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记

发布时间:   作者: 邵婷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邵婷

“疑是鲛人曾泣处,满地荷叶捧珍珠。”诗人爱用浪漫的想象,将诉诸笔端的事物描绘成传说中披着神秘色彩的仙灵精怪们遗留下的美物。诗人的想象中,露珠是鲛人之泪。《博物志》载,“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南海鲛人,泪化成珠,物华露浓,荷叶捧珠,这实在是个美丽的比喻。是啊,露水是美丽的,是短暂的,是如月光一般清凉而富有诗意的。

我常常觉得少时光阴是最无忧无虑、舒适惬意的。夏日的夜幕总是姗姗来迟,我总等不及满天绚丽云霞从容涌进黑夜的怀抱,便早早闭眼酣睡,入了温柔梦乡。次日醒来,世间所有纷扰仿若被昨晚一夜雨水涤得干净。这干净是晶莹透亮的,是空明如镜的。它是轻而稳的,抽丝剥茧般将一切净化了,净化到了一种“空”的境界。那时我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未曾察觉到这“空”里有一些清脆的雀鸟啾鸣,一些檐上雨水滑过瓦间青苔疾速跌落的声音,和院子里的清水徐徐流出白色疏水管的声音……

如今细细怀想,我竟真的迟钝至此,对于萦绕在耳畔的玄理奥妙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吗?想及此,不禁回过身去遥遥观望,那个小小的身影呆坐在门槛上痴痴地望着流连在枝叶末梢的、摇摇欲坠的露珠。那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大树粗壮的枝干深入泥土腹地,历经岁月仍屹立不倒,满树枝丫,经微风吹拂而轻轻地晃动着,栖于绿叶上的露珠隐隐欲落,又被微风抬起的叶片晃到叶脉深处,直到一阵急风掠过,露水如流珠砸向地面,纷纷碎裂。它在我记忆里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如鲛人将滴未滴的泪珠,美丽而哀愁。

然而,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大约世间美好的事物和人类的感情相似,都不过是情绪扇起的一阵风。风起时,心神荡漾,风过后,夜凉人静。那一刻在我懵懂的眼神中折射出霓虹的千万颗露珠,彻底地消失了吗?或许有人会悄声地嘀咕:“没有,它曾经存在,将永远存在。”或许有人会想起赫尔曼·黑塞在《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中写下的句子:“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或许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时光深处,走进四季轮回里清风扫叶的秋,就会遇到那些在夏日清晨破碎了的露珠。

想象一丛在深秋叶落时凝着雾气的泉畔生长的芦苇,翠叶金秆,像一位站在茫茫无边际的沙海绿洲边充满智慧的老者,深沉忧郁地望着眼前的清泉默默怀想,朦朦胧胧的秋雾沾了他全身,也全不在意。夏天的雾气轻薄透亮,仿佛散落在山间的云丝,落在鲜绿色叶子上是圆润清澈的,像是青青绿叶睁开了双眼,将整个天空的明丽鲜亮装了进去。秋天的雾气湿而深重,好似突发了哮喘的老人,重重的骨架撑着副干瘪的皮囊,压到地面时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皮屑。秋凉时节,蒹葭摇曳,白露为霜,秋风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清凉的薄纱。秋日的雾气遇见这丝凉意,便化为一层层细密的露珠,覆盖在万物之上,仿佛它们因发热而渗出的小水珠,在阳光温暖时消失,在凉气陡生时又出现。如此反复,直到空气中带了寒意,露凝为霜。

夜凉时生露,夜寒时凝霜。当你在北方严寒的秋日早晨,裹一身厚衣走出钢筋围起的高楼,踏上因白霜铺地而变得滑溜的街道,或许会想起杜甫的分离之痛:“……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想起曾经不知所以然地背诵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少年时代,想起盛开在过去的每个清晨里的玻璃霜花,和用手指在冰凉的玻璃表面作画的课间,那样简单的快乐就像浮游在天际轻飘的云朵,入眼即美,入心即乐,是不需换取巨大的代价就能获得的快乐。

静悄悄的霜降,纷纷扬的雾落。少年时走过的那条道路,一季里绿草蔓延到了天际,一夜间小道披了素装,满鬓华发、满头银丝的人想起它,便觉得这一生的霜降,都铺在了那条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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