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祥夫
有一阵子,我的桌上总是放满了各种虫子,说是各种,其实也只是蝴蝶、蜻蜓、苍蝇、蚂蚱和蚱蜢什么的。我收集的各种虫子中肯定不会有臭虫,世界上好像也没人画臭虫,当然也不会有人去画虱子,虽然宋徽宗说它状似琵琶。我桌上的那些虫子一般都是我自己捉来的,然后再找许多空火柴盒,用大头针把它们钉在上边,这样画起来也方便,比如拿起来蚂蚱看看,就会明白它的翅膀是怎么长的,颜色是怎么变化的。各种的虫子里边好像是蝴蝶的种类最多,而我最喜欢野地里的那种很小的蓝蝴蝶,这种蝴蝶极难捉到,总是飞来飞去,还有就是菜地里的那种白粉蝶我也喜欢,这种白粉蝶好像只有白菜地里才有,而且是那种圆白菜地,我们这里称这种白蝴蝶叫“面蛾”,因为它的翅膀上都是白粉。除了白菜地,茄子地里有没有蝴蝶?好像是没有,西红柿地里有没有蝴蝶?好像是也没有。蝴蝶中别有风致的是那种长着两条小飘带的蛱蝶,飞起来简直就是小号的神仙。前不久,我买到了一只巴掌大的蓝蝴蝶标本,可真是漂亮极了,四百块钱买一只这样的蓝蝴蝶不能说便宜,但我完全被它迷住了,我试着调出这种迷人的蓝色,用三绿和花青还兑了点银粉,但不行,我调不出来那种奇妙迷人的颜色。
各种的虫子里,苍蝇可以说跟人们的关系最亲密,有时候我也会画苍蝇,画那种周作人说的麻苍蝇。周作人小时候爱玩苍蝇,但他不玩麻苍蝇,原因是这种苍蝇的肚子里都是卵。他说红头绿苍蝇最好玩,红头绿苍蝇确实很好看,但它的肚子里也都是卵。这种苍蝇其实和麻苍蝇一样脏,但红头绿苍蝇没有麻苍蝇入画,麻苍蝇的脖子上有些竖的条纹,国画是离不开线条的,还有就是苍蝇的透明的翅子上有两个小黑点,也增加了它入画的趣味。我画苍蝇一般要和菌子搭配,两只苍蝇,几个小菌子,这样的画常题之以“君子有银”,这样的落款足可见君子一般都是穷的,但古人说“君子固穷,不坠青云之志”,但画家们还是喜欢君子能有那么点零花钱,可以去小酒馆喝杯酒,或者到茶馆来杯明前,君子有大钱的不多,针对有大钱的人古人有句现成的话,那就是“为富不仁”。
螳螂在各种的虫子里是双刀侠,它的祖传武器是两把大片刀,它立在一片叶子或一截树枝上总是两把大片刀一前一后像是随时会给谁来那么一下。我小时候常见的螳螂不过两种,一种绿色一种草秸色,我比较喜欢画草秸色的那种,绿螳螂当然也不错,绿螳螂的肚皮呈茄子皮色。螳螂不是飞行能手,我认为是它们的肚子太大,它们受了它们的大肚子的拖累,飞不远。但飞不远的螳螂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它有办法可以吃掉一条小蛇,一般小虫子更不在话下。我画螳螂的时候就总想,它们怎么就长得这么像外星人?三角头,还有那两只大眼。画草秸色的螳螂时我爱配以一两片秋叶,很好看,很合适挂在喝茶的地方,极简单的构图要有极不简单的细节来做主才行,所以说工虫很难画,螳螂的翅子上的纹络极其繁细,你必须要画到一丝不乱。画蚂蚱配一两片秋草也好看,也是极简单的画面要有极不简单的细节做主,画蚂蚱是件吃功夫的事,既要细节到位,又要知道什么地方该虚一点略去一点什么,什么地方又该实一些加强一点,虽是工笔但要有写意的成分在里边,这样的工虫才好看,才会活起来。
夏天就要来了,夏天来的时候我想再去试试,试试去我们西边的山上逮几只那种碧绿色的小蝉。这种小蝉比大个头的蜜蜂大不了多少,它们好像只生活在鄙人所居住的这个小城的西边山上,鸣叫声悠长而极细,会猛然一停,是稍停,继之又会马上悠然长鸣。这种小蝉一般人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那年有人送给我两只死去的这种小蝉,颜色真是很好看,很像是墨西哥的兰花蜂,墨西哥的这种兰花蜂的标本有时候可以在网上买到,小小一只蓝蜂,卖到五六十一只,还是多少有点残的,如果是全品,要一百多,差不多快十斤猪肉的价钱,十斤猪肉那得包多少饺子。
蓝色的昆虫像是不太多,蜻蜓里边有蓝的,是蓝黑相间,一道蓝一道黑,很猛厉的感觉,但不算好看,起码没红蜻蜓好看,故宫的护城河上空,黄昏的时候,只有成群的红蜻蜓才和旧宫苑相配,才和护城河波光鳞鳞的那泓水相配。
山东人喜欢吃各种虫子,但没听过他们吃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