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祝师斌
朋友邀我吃饭,要了四川的红糖糍粑。看着金黄绵软、香甜细腻的油炸糍粑,我忽然想起老家汉中的凉糍粑。
老家位于秦巴山区汉江源头,那里水网密布、气候温润,种植的糯米光照充足、生长期长、淀粉含量高,米质筋道软糯、醇香浓郁,是制作黄酒、汤圆和糍粑的上好食材。
中秋前后,房前屋后的桂花芳香飘溢,稻田里的糯谷已经收割归仓,清凉飒爽的原野上,处处荡漾着收获后的欢声笑语。忙碌的农人们,刚刚收完地里的庄稼,丰收的喜悦,洋溢在他们绛紫的脸膛上。这时节,阳光明媚,金秋送爽,是新糯米做凉糍粑的好时候。
脱壳的新糯米,像刚出生的婴儿,圆实白净顺滑,凝结天地精华和草木清香。用清澈的井水把糯米淘洗干净,再用温水浸泡两三个小时,沥干水分后倒入木质的甑子里,在灶上旺火蒸煮。吸足水分的糯米,受热开始膨胀,升腾起丝丝灰白的水蒸气,锅底响起咕嘟咕嘟的煮水声,厨房瞬间变成水雾缭绕、山泉叮咚的人间仙境。女人穿梭在氤氲的水蒸气中,小心翼翼地侍弄着蒸煮的糯米,像呵护刚刚诞生的小生命,一会儿蹲在火膛前添柴加火,一会儿起身瞅瞅围在甑子上的湿布,生怕哪里渗水跑汽出现状况。约摸半个时辰,甑子里的糯米慢慢变软,浓郁的香甜味,伴随弥漫的水蒸气,飘满整个厨房。
软糯米诱人的香味,馋得孩子们直流口水。他们趁大人忙着翻腾甑子,猫着腰,偷偷地抓一把刚出笼的软糯米吃。黏乎乎的软米粒粘在手上嘴上,像粘了一疙瘩热麻糖,扯不离也甩不掉,烫得甩手跺脚。一坨软糯米从指尖甩掉,正好粘在抬头张望的小黄狗的鼻子上,烫得它汪汪地狂叫,用爪子在鼻子上乱抓。
最热闹的莫过于打糍粑。蒸熟的软糯米,趁热倒入石臼里舂打。这是件耗时费力的工作,需要家里的男人们来完成。打糍粑的石臼,用汉江河里的石头凿成,半人来高,粗大厚重,半截扎在土里稳稳当当。石臼的内壁,被人们平时舂米舂豆磨得光滑如镜,闪烁着岁月和汗水的亮光。三四个精壮的男人,甩着粗壮的膀子,高举黝黑的榆树木杵,像挥舞锄头斧子开山种地似的,嗵嗵地往石臼里砸。一旁的女人用手蘸着清水,不停地把木杵上粘着的软糯米擦拭掉,同时指挥男人们趁热赶紧砸打。闲不住的孩子们最爱凑热闹,他们趁大人不注意,伸手揪一把软塌塌的糯米团,塞在嘴里解馋,险些被木杵砸了手,遭来大人们的斥责。不知趣的小黄狗也来凑热闹,碍手碍脚地在人们的胯下窜来窜去,同样遭来一阵吼骂,耷拉着脑袋躲在外围冷眼旁观。围观看热闹的、用力打糍粑的,还有解馋偷吃的围成一团,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中,喧喧嚷嚷,喜笑颜开……
打好的糯米团,白净软滑,黏乎乎、软塌塌的,似无骨的睡美人,身上盖着湿毛巾,静静地躺在面盆里。在打糍粑前,还要事先磨好黄豆面,铺撒在打好的糯米团上,以免黏乎乎的粘盆、粘手。地里刚刚收获的黄豆,饱满圆实,闪着银亮的光泽,放在铁锅里炒出浓浓的焦香味,用石磨呼噜呼噜地磨成细细的粉末,然后均匀地撒在糯米团上,仿佛给白净的糯米团穿上了一件麻色的外衣。这时的糯米团,看上去虽然斑斑点点,但浓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做蘸料,田坎地头收获的芝麻,黑黝黝的,宛如粒粒精致的黑宝石,倒入温热的铁锅里,噼里啪啦地炒熟。摘取屋前盛开的桂花,用温火熬制成桂花蜜,加入白砂糖和食用桃红素,再撒入炒熟的黑芝麻,搅拌均匀。一罐香甜可口、色泽红艳的芝麻糖蘸料就做好了。最后将铺撒黄豆面的糯米团擀成厚薄均匀的面饼,用刀切成大小合适的条块,齐齐整整码在盘子里,如一盘黄灿灿的金条,散发着浓郁的香甜,再摆上一碟鲜艳的芝麻糖蘸料,甭提有多诱人!
秋日的午后,一家人围在场院桌子旁,一边聊着今秋地里的收获,一边品尝香甜的农家凉糍粑。流着鼻涕的三岁小儿,早已按捺不住诱惑,扑上来塞一块在嘴里,两手再各抓一块,扭头蹒跚而走。身后跟着馋嘴的小黄狗和小花猫,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雏鸡。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于桌旁,用颤微微的手夹一块软乎乎的凉糍粑,慢慢地塞进无牙的瘪嘴里,下巴上几根银白的胡须,映着金色的秋阳一下一下地抖动。一生的辛劳,一年的收获,连同生活的希望,在香甜的凉糍粑上悠悠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