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人看来就是要会沟通的,什么事坦诚相见,多大的恩怨都能丢下的。
忽大年把黄亮的烟缸转了个角度想,这钱书记在乡下也有一个尾巴,可人家早早甩掉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而自己就不一样了,胶东女人始终像身后的影子,不知是霉症还是祥兆?
钱万里把烟掐灭挺直身子说:知道我为啥要把你叫到小院来吗?在牛棚这半年,我想得多了,钱某人今天要向你道个歉。说着钱万里上身向前倾了倾,大概算是鞠躬了。你可能不知道,反右期间把我派到你们厂搞运动,那是在考验我的忠诚,老实说我钱某人看着右派分子猖狂,心里也是急啊,可在你们长安没找到右派的痕迹,却碰上了那个涵洞事故,偏偏又死三个人,你又是抢险总指挥,不处分你又能处分谁呢?何况,你默许了小和尚烧香磕头,这可不是共产党人的做派。不过我只给了你一个轻微处分。所谓下放劳动,也是想保护你的,想避过风头以后再说的。钱万里停顿了好一阵儿又说:知道吗?我为你没少费心思,可你一忙乱就敢闯市委会,这我就没一点办法了,正好上边来了“回头看”,一下子把你盯上了。其实,人这一辈子受点磨难也是好事,应对复杂事务就有了底气,像你后来恢复了职务,不是越干越有章法了吗?
忽大年顿时被震动了,心里一阵阵酥酥热,坐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回应,人家这么大的领导主动给他鞠躬,反而显得自己猥琐了。咳,天要下雨,河要流水,都是不可违抗的,不管以前有多大恩怨,都不应该再纠结了,连忙说:我这次能解放,多亏您了,大恩不言谢。可我没想到,您这么大的首长,也有这么多委屈,我那点事也就不算啥了。
忽大年看着钱万里把一杯茶水一口喝下,心里开始嘀咕。的确没想到堂堂省级领导的背后,居然也会发生那么多难言的磨难,看来还是那个小和尚说得有道理啊,人生来世,踏进炼狱,这不仅仅是佛教偈语,从古到今哪个人物没有经历磨难呢?所以才说磨难是一所大学,看看人家钱书记,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变得多有涵养啊!这一个在他心里有点阴暗的形象,陡然变得高大起来,曾经留存脑海的冷漠和狡黠荡然消失了,精瘦的小脸也看着和蔼可亲起来,就连那两道歪扭的吊眉也看着柔和了,想想人家领导走过的坎坷,想想自己过去的跌宕,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钱万里这才想起问他抽不抽烟,把拆开的“金丝猴”推给他说:不过,谁都不愿承受磨难,只要你想干事,磨难总会纠缠你,想跑都跑不掉的。我呢,仅仅是职务受到一些影响,听说你老婆都死了,你妹妹也寻了短见,我一见你心里就格外愧疚啊。
人看来就是要会沟通的,什么事坦诚相见,多大的恩怨都能丢下的。忽大年有股热流涌上喉咙,说:钱书记,您想多了,您不欠我的,我早该到您这里来汇报了。他已不敢再看吊眉下的眼眸了,忏悔自己怎么对人家有那么多抱怨,还曾经狂躁地想端上冲锋枪扫上一梭子。是啊,厂房竣工临时退场,他诅咒过人家;协调生产供电,他骂过人家;为涵洞事故,他更对人家摔了门,这些年自己是不是愚蠢得可笑啊?
钱万里这时大度地说:咳,你们给我汇报什么?你们是中央企业,是保密单位,没事我也不会去骚扰你们的。
忽大年微微一怔转了话题:我知道,现在能解放我出来,就是为了火箭弹,可是……您说咋搞吧?两派人死活尿不到一个壶里,您是大领导了,今天您能不能给我点拨个灵丹妙药啊?
钱万里把一口烟享受地含了好久说:这个事,还真不好说,要动动脑子,最好能找到一把能将两派人都镇住的尚方宝剑。
哪里有尚方宝剑啊?忽大年起身时,还在咀嚼这句浅显而又深奥的话。钱大人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门口瓜架上,摘了根两尺长的丝瓜让他带上,说是农科院的新品种。忽大年这次说什么也不肯拿了,一个劲解释现在家里没人做饭,拿回去就浪费了。钱万里可能想到他失去了妻子不由得感慨:想开了,就放下了;放下了,就轻松了;轻松了,干劲就来了。
忽大年不由得朝屋里瞥去一眼,他对这位转身进屋的美丽而顽强的夫人平添了几分敬意。记得上次来,她犹如一股清幽的晨风,黑衣黑裤,舒剑轻舞,这次怎不见练剑了?
钱万里似乎意识到他的疑问:我们多年地下工作养成了习惯,尽可能避免两人同时出现,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