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现在小月睡到这里了,靳子也睡到这里了,难道他自己现在也想睡到这里吗?
其实,这正是黑妞儿的想法,她觉得靳子不在了,老冤家正痛苦呢,自己若骚情凑上去,好像有点不地道,好像有幸灾乐祸之嫌,这可不是她黑妞儿的做派。实话实说,这些年她对夺回老大的地位已不抱希望了,而且她觉得靳子也是个善良人,枪林弹雨里跟随忽大年,是拿性命换来的情分,也是不容易呢。尤其忽大年耍张“活埋”小月,靳子居然能想到找她去解围,说明人家也没把她当敌人,从此俩人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所以,她不能让长安人看扁了,看扁了的黑妞儿,就没有胶东人的脾性了。
所以,她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听听看守的汇报,想知道后事处理成啥样了,想暗里帮助忽大年渡过这个坎。但是,看守昨天神神秘秘报告,忽大年非要自己上山挖墓穴,挖完了自己还躺了进去,拉都拉不起来,不会是想不开不想活了吧?黑妞儿一听也急了,二话没说就跑上了山坡。
当她看到忽大年挖开的穴坑,坐南朝北,见棱见角,旁边还明显留有一小块空当,心里突涌起一种酸楚的感觉。当年“活埋”小月的时候,老冤家就曾放言,要在后山上给长安人找一处归宿。唉,现在小月睡到这里了,靳子也睡到这里了,难道他自己现在也想睡到这里吗?
好像不能让他这么任性吧?黑妞儿禁不住脚起土飞,嘭嘭嘭把一溜土踢了下去,可等她踢完了,又涩涩地摇摇头,自己又跳下去,双手一捧一捧,把落土又捧回到坑沿上,当她把最后一捧土撂上去,心里不由得一酸,眼泪吧嗒砸到了墓穴里。
下葬这天,黑妞儿早早就来到了墓园坡地,她把周边落叶捡了,又把土坑捋平了,还清扫了悼念人的聚集处。但是,她始终躲在竹林深处,始终没有闪出面去,她实在不知自己该怎样面对这个场面,见了靳子的棺木说什么?见了老冤家又能说什么?
后来,当她想悄悄离开山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她熟悉又不熟悉的哭声,那声音是沙哑的,也是悲哀的……她明白,这个男人在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做最后的告别,她几乎想过去劝慰两句了,可脚下却像灌满了铅,一步也抬不起来,只能任由那悲恸的哭声,把自己的五脏搅得稀里哗啦……
八十八
不过,重回牛棚的忽大年突然失踪了,这让戴上总指挥帽子的黑妞儿纠结了。
这些天,那人一直在忙碌靳子的后事,当他又脚步重重地踏进牛棚,眼里已不见了平时的光泽,脸颊拥满了深深浅浅的斑块,远远走来就像个枯槁的老人。有谁说过,一个人最难承受的痛苦,就是亲人突然离去,让活着的人生不如死。这些天黑妞儿一直想帮忙料理后事,可她第一次迈进了忽大年的家门,吃惊的是屋里的摆设怎么似曾相识,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一堆没洗的碗筷,东倒西歪的板凳,破损掉色的年画,尤其是那张被褥叠乱的床铺,散发着一种女人独有的气息,似乎对她有种本能的排斥,让她身处其中几乎感到了窒息。她想坐在忽大年身边安慰几句,可是别人进去他还能叨叨几句车轱辘话,抬眼见她来竟然一声不吭,黑妞儿只好落寞地走了,走出楼门便发誓再也不来了。
但是,当她看到忽大年回到牛棚的邋遢样儿,身子弓歪,一脸泪痕,心里又不由得生了怜悯。她让看守带他去澡堂洗洗,可人家像要被拉去枪毙一样死活不肯。黑妞儿只好进去说:洗个澡就把晦气冲了,难道你想在牛棚待一辈子?可老冤家反问:我让你给焦瞎子传的话,你传到没有?黑妞儿恍然想起来,说:我去找他了,可我看见靳子也给他塞纸条,见了我还带搭不理的。
忽大年一听,竟把床板一拍道:那你为啥不早跟我说,应人事小,误人事大!
黑妞儿有点委屈说:靳子都给焦瞎子嘀咕了,还用我重复说吗?忽大年愣怔一下,却提了个条件说:你把焦瞎子找来,我就去洗澡。
后来她硬着头皮把焦克己叫来了,这俩人不知为何在牛棚里吵翻了。瘦看守报告说,这俩就是一对犟驴,为个什么计划吵得天昏地暗。但是等人走后,忽大年耍了无赖,仍然不肯去洗澡,黑妞儿真想把他捆上扔进澡堂。咋的?你以为不洗澡就能把人留住?连那俩看守都过来撺掇,这人从坟场回来,一身晦气,再不洗澡,他们也不想干了。黑妞儿突然想到班里的刀把脸和小耳朵,这俩人不是在澡堂能把他摆弄舒服吗?只一声召唤,俩工友毫不含糊,领命而来,进去架起他胳膊就走。等他从澡堂出来果然容光焕发,话也多了,饭量也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