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忽大年在儿子的哭声中冲进了抢救室,外面的人顿时听到一阵成熟男人的啜泣……
没想到工司随后的批斗能出问题,也不怪忽大年恼怒,有什么证据指责人家是叛徒特务呢?难怪靳子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掀牌子了。解放前黑家庄的那段历史,别人不清楚她是知道的,忽大年早早帮老爹做了游击队的内应,村口放哨,夜送情报,也是拎着脑袋玩命的活儿,现在给人家扣上可以抓进牢房的帽子,还不把人给冤死了?所以她一看见门大眼假惺惺的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给他一掌能救靳子的命,她会毫不犹豫挥动双臂左右开弓。
但是,门改户瞅见黑妞儿过来却没跟她打招呼,只是佯装诚恳地恭听着黄老虎的训斥:你们群众组织开展活动,我们党委也是支持的,但一定要把握政策分寸,不能再出现这样的问题,马上军宣队就要进厂了,你们两派谁左谁右,还要等工作组的甄别。
后边的话黑妞儿没有再往下听,明明人命关天在抢救,还说群众积极性要保护,难道保护他们再打死两个人?怪不得忽小月活着时总是叨叨,黄老虎是个大滑头,与他结成一家子,心会劳累一辈子。所以都是靳子在那瞎撮合,忽小月从来不劝慰。其实,这些年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多了,她始终悠悠忽忽的,从没真正动过心思,说到底脑海总在游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这种情愫却从没在这个人身上停留过,至于浴池里那次尴尬的救助,只能让黑妞儿想起来脸上发热发红。
忽然,抢救室门开了,一群白衣人拥出来,院长和医生走到忽大年面前,默默地摇摇头,又摇摇头,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旁边挤过来的子鹿子鱼愣怔一下,猛地拨开人群冲进抢救室,顿时听到两声爆炸般的嚎哭,妈——妈——!就像一下子将钢板撕开了,又像夜空中爆响的电闪雷鸣,直把人心蹂躏得死去活来。院长终于低缓地说:心梗,心肌大面积梗死……咱们职工医院,不具备开胸条件……忽大年破口斥骂:他妈的,不具备条件转院啊,在这儿等呀!院长低喃:我们尽力了,抢救就没停,也通知了军医大学,专家马上就到,如果直接转院,路上人就没了。
忽大年在儿子的哭声中冲进了抢救室,外面的人顿时听到一阵成熟男人的啜泣,那是一个丈夫对亡妻的不舍和内疚交织的倾诉,悲声呜咽,撕心裂肺,听到的人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后来,院长还把军大教授拉过来解释,这种病在国外可以上支架,人可能马上缓过来,但国内还没有开展这个业务。这简直是屁话,忽大年没听完扭头又哽咽起来:靳子呀,你骂我打我都可以,你不能这样吓唬我呀!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我们不干了,回黑家庄种地去好不好?
黑妞儿始终在走廊站着,几次想进去却忍住没挪步,见到那位闭上眼的女人该说些什么呢?十多年的纠缠今天是不是了结了呢?却是以这种方式了结的,这可不是她黑妞儿的愿望呀。以致后来黄老虎给办公室主任安排后事,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她听见里边的哭声开始减弱,想进去安慰那个男人两句,却看见他两个儿子眼仁通红冲出了抢救室,她急喊:子鹿,子鱼,干啥去?俩小子却像没听见似的,飞快地冲出了医院,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了。
黑妞儿木呆呆地站在门口,看到抢救床上的靳子已经撤掉了所有管线,眼微闭,脸苍白,平静得像睡过去了。她听满仓说过,人死后灵魂便会升入天堂,留下的躯体不会感知痛苦和愉悦,自然会呈现出一种松弛安详的神态。
靳子真的就这样走了吗?她为守护自己的地位忙碌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以手持名分进入忽家祠堂了。后来忽大年被人架出去了,黑妞儿才缓步走进去,她朝靳子望了一眼,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突然,她眼前一闪意识到什么,急转身跑出了抢救室,又跑出了医院,跑到通往家属区的马路上,很快就跑到忽大年家楼下了,尽管她早些年曾跟踪到这个楼的门前,却始终没有进去过,今天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楼门,也第一次咚咚敲响门扉,但屋里没有反应,再敲仍没反应,敲得对门都开了门探望,她略一沉吟,又撒腿冲了出去,拼力往单身大楼跑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