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茹
总想住在一个院落,能自由支配时间,春听鸟鸣,夏听蝉,秋听虫声,冬听雪,过一种时光停滞的生活。
篱笆的院墙,院内花儿朵朵。养数只鸡鸭,一只猫咪,一只温顺的小狗,我着素衣布裙,在蔷薇花藤下,喝茶,听曲,读诗,写字。眼前最好能看见大片田地,屋后不远处,最好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方便清晨追逐朝霞跑步,或者傍晚闲看夕阳西下,云霞绯红,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地坐在河畔听风在耳边吹。
生活的质地原本坚硬,不像晚霞,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女或盛装的新娘。屋后,倘若再有一小片菜园,那便是极好不过的事情,多少会稀释一些生活的硬度。在生机盎然的菜园里,采摘蔬果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坚硬的生活中透出的甜蜜和温暖。不过,此生或许只能寄希望于先生了。笨手笨脚的我,是真的伺候不好那些瓜果蔬菜。
种植的瓜果固然好,但经过生活的车轮碾轧,我愈来愈发现,食野菜,是我的一大喜好。尤其是相关蒸食,百吃不厌。食野菜的时候,不用刻意去想,总能忆起小时候依偎在母亲身旁的日子。母亲刚去世时,我曾以为,在以后的生活中,我片刻都不会忘记母亲。哪想到,这只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一到忙碌的时候,母亲便悄悄从我生活中退隐而出,几日不想,甚至十几日想不起母亲也成了常有的事。
时间啊……
但无论忙到什么程度,只要看见野菜,我就秒想起母亲。各式各样的野菜,给我一种母爱一样的温暖和踏实。小时候生活穷苦,母亲总会在农闲的时候,在田间采摘各种各样的野菜,换着花样给我们改善生活。经由母亲的巧手,一棵棵野菜就变成了美味的野菜包子、野菜饺子、野菜丸子、野菜饼子和团子。
生活的变化太快太大,让人猝不及防。那时,我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母亲此生只一世,野菜却能生生世世。如今,我只能借助千百年来仍一直兴旺繁殖的野菜,来回想母亲洒落在风中的欢声笑语,捡拾年岁里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感受着心灵经历的思念痛楚。
午饭后消食,看沈从文先生的小说《王嫂》,说的是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佣人的王嫂,胸怀大度、宽容和善,无论遇到什么境况,都能泰然处之,信奉“命中注定”,即便是女儿生孩子大出血死了,在外人面前也“只是微笑”,只是躲在自己屋里,饭也不曾吃,在晚上“悄悄地买了些香纸,拿到北门外去烧”。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怕人知道,要笑她,要问她,要安慰她。这一切她都不需要”。
王嫂心里肯定这么认为,在这个世界,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尤其是亲人离世之痛。所谓的安慰,也不过是在寒风凛冽、阴暗灰冷的冬日,暖阳一闪而过。所以,不需要。
不觉又想起母亲病重及刚离世的那段日子,虽是春末,暖阳宜人,但依然常常手脚冰冷,隔不几天便会在噩梦、心痛中醒来。母亲离世后,像把我的魂魄也带走了一样,我的眼中全是灰色。想及母亲在时,尽管生活有诸多不如意,甚至创痛、屈辱,但因有母亲,再受伤的心也是稍可慰藉的。母亲不在了,我伤心落寞时,心该向何方?
“生老病死,终有一别,要看淡这一切”,这是我听到的最多的安慰,可当时不曾真正理解这一切。随着草木落叶、发芽、开花,一季又一季,我才真正领悟到,人在大地和天空下的更替,不过是一种自然轮回而已。
不想了,那还想些什么呢?以前跑步时,路过的河边有很多我叫不出来名字但又很熟悉的草木、花朵,我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忘记了它们曾经占据过一段段鲜活的光阴、思维和行动。尤其是疫情复工之后,我头痛头晕大病了一场,感觉这个世界的颜色又灰暗了许多。
于是,待身体恢复差不多后,我重新开始跑步,从最开始的3公里,到5公里、8公里,再到现在的10公里,我在日出之前出发,看到青草的叶尖上露珠晶莹,风一吹,它们便从叶尖滚到草丛里藏身起来,像一个调皮可爱的孩子,我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10公里之后,太阳已然高高升起。河水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两岸草木色泽格外鲜艳、明亮。河岸上赶早市的果农卖着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瓜果,尤其是那紫得发亮的葡萄,个个饱满、温润、多汁。
我在一株紫薇树下做拉伸,花开满枝,清香扑鼻,心中自有一片空明与旷达。拉伸之后,打开微信,有朋友问及跑步之后身体是否大有好转,注意不要过度劳累。我回过信息,想着世上还有默默关心我的人,觉得分外宽慰。
生活里有坎坷和困苦,亦有甜的滋味。在坎坷和困苦时,与好友相聚,八卦一场,吐故纳新,足以慰藉寂寥平生。
山河岁月,终究有忘不掉的一幕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