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黑妞儿让走资派坐在台上,批判时才站起来,发言内容也都是报上抄的……
他一下子惊呆了,谁这样狂呼乱叫?是不是吃错药了?他挣扎着想挺直身,却被两个壮汉反剪压住胳膊动弹不得。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就这样任人糟蹋呀?可还没等他把腰杆挺直,脖子上又挂了一块铁皮牌子,他探头去瞅,名字上还打了血淋淋的大红叉。他妈的,罪名升级了,名字还打上红叉了,这在以前就是死刑犯了,难道今天要把他押赴刑场吗?他用力想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被一群人簇押着,不要说挺直腰杆,连脖子都直不起来了,这帮人真想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吗?他在战场上见过多少回死亡,并不惧怕死神的,但他身上还是一阵发麻,还是禁不住微微战栗,喉咙呜呜地想喊叫,但口号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愤怒。
蓦地,他顺着余光看见,有双与他耳鬓厮磨的眼睛,死死盯着赋予了身的男人,那表情充满了恐惧和激愤,脸上每块肌肉都在颤抖,好像在拼命集聚能量,稍一碰就能爆发,真是相濡以沫的一家人啊!忽大年想示意靳子千万不敢冲动,不信将来没有说话的机会,但那身影忽地一闪又不见了。
乱扣帽子!天方夜谭!忽大年撑硬脖子怒吼:凭什么给我打红叉?凭什么说我是叛徒特务?但高音喇叭把他的呼喊压回了嗓子眼,他急得竭力想挣脱身后铁钳般的手掌,当然无济于事了。突然,忽大年看见靳子又突然从人群里冲过来,一把掀掉了他脖子上的铁牌子,叭的一声,摔到地下,只听她厉声尖叫:污蔑,陷害!忽大年打鬼子端炮楼,你们在哪呢?忽大年打老蒋攻太原,你们在哪呢?忽大年看得清楚,斜刺里冲出的一个壮汉把靳子给拉开了,马上又过来几个壮汉形成了一堵墙,她几次想冲过壮汉的臂膀,可臂膀像铁杠一样横在那里,任凭她扑上去想冲开个口子,对方只伸手一拦她便回到原地。靳子最后拼足全力冲那壮汉猛冲过去,可刚扑到人墙上,自己却颤颤地抖了一下,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整个人竟像沙袋般瘫软下去了。
天哪,靳子!忽大年猛然爆发出冲天力量,一把甩开押他的手臂,一头扑去,抱起妻子,大声呼叫:靳子,靳子,咋了?你咋了?但靳子痴呆呆地瞪着眼睛,不见一点反应,他扭头冲门改户命令般喊:门改户!你他妈的快!快送医院!
八十六
黑妞儿得知靳子昏迷已接近中午下班了,她丢下请她参加火箭弹方案论证会的通知,坐上满仓的自行车直奔职工医院去了。那么重要的会议咋请她一个试验工去参加?去了要说什么好呢?可人家软磨硬泡,说去了不要她发言,只表示工指对火箭弹科研的支持。咳,这种会议过去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参加的,现在提倡“三结合”,让她去也只是滥竽充数。噢,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阴谋呢?哈运来说火箭弹的战术指标,只有忽大年能说清楚,现在人家老婆病了,还要去开会是不是太残忍了?
到了医院她才知道靳子的病很重,头头脑脑都在抢救室外焦急等待着,忽大年身板佝偻站在门厅中央,面对贴着“抢救”二字的大门不声不吭。天哪,从未见过的苍白凝固到了他脸颊上,一条条皱纹也粗糙地爬满了额头,唯有咬紧的嘴唇流露着熟悉的坚强。这个人挺皮实的,咋一下子就衰老了?黄老虎和门改户在走廊尽头嘀嘀咕咕,声音忽高忽低,明显在责怪工司不该如此粗暴,何况还是厂长的家属,不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吗?子鹿子鱼兄弟俩也面对抢救室呆立着,眼仁红红地盯着进出的医护人员,追踪着每个出来人的表情。黑妞儿过去拍拍兄弟俩肩膀问,现在有没有好转?子鹿瞅瞅她没吭声,子鱼双手捂脸蹲到了地上。
她听见了黄老虎的斥责声:你们凭什么给忽厂长的名字打红叉,谁家人看到这个都会跟你拼命的,靳嫂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罪魁祸首!门改户强词夺理:是她自己冲上去掀牌子,我们的人就轻轻挡了一下,人就歪倒了。
黑妞儿走到忽大年身边盯着抢救室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今天上午俱乐部的批斗会,她就担心靳子会不会来闹场,还在几个入口安排了警戒,发现有人冲击会场必须拦住。好像靳子知道黑妞儿会给丈夫面子,这些年你来我往的缠斗,不就是为在这个男人的感情秤砣上增加砝码吗?现在可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工指召开的批斗大会,黑妞儿让走资派坐在台上,批判时才站起来,发言内容也都是报上抄的,只最后捎带了几句长安厂的内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