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梢你就亮亮地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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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浩/摄

“麦梢黄,女看娘,女不看娘麦不黄。”秦地关中有个习俗,就是麦子亮芒、麦穗呈现金色的时候,女儿要回娘家向父母报告丰收的消息,同时也祝愿父母炎夏安宁。麦子是乡人的朋友。迎接麦收,犹如送女出闺、迎娶嫁娘,是件纯粹、盛大、庄严的事情。看“麦梢黄”,就是迎接仪式中的一项。
  孩提时代,麦子泛黄时,娘总会买来大蒲扇,再提溜上梅李、甜瓜等礼品,领着我和哥哥们去舅舅家。在路上,哥哥们和娘有说有笑,我却被路旁的打碗碗花、飞蝴蝶所吸引。间或,碰上一口浅水井,还会用娘纳鞋底的线绳系上小瓶,打上甘洌的凉水且行且饮。十多里的土路,我走累了,哥哥们会轮流背着我走,所以回想起来,满满的快乐和浪漫。舅舅家单家独户住在村外,土房侧边有棵大枣树,门口井台边有棵大杏树。青枣碎如豆粒时,黄澄澄的杏子就在绿叶里眨眼睛。待娘迈过脸儿,我就猴子般攀上树杈摘杏吃,直吃得牙根兜不住了才溜下来。有时候,二姨、三姨也带孩子来,我们娃见娃,笑哈哈,就像把娃蛋儿打碎了,叽叽喳喳热闹极了。那晚,我们都不回家,一块儿留宿在舅舅家。
  月亮升到了头顶,光影里的麦子散发着幽幽的馨香。阔大的场院里,大人们摇着蒲扇,围坐在小木桌前,喝茶拉家常,我们则忙着房前屋后地捉迷藏、滚铁环、跳大绳。其情其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孟浩然的诗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夜深了,蛙声稀疏了,萤火虫的光线黯淡了,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屋躺下。
  外公外婆离世后,娘还是年年来看麦梢黄。一日,我问娘,外爷外婆不在了,咱们怎么还来呀?娘说,父母住过的地方永远都是家。于是我就想,外公外婆一定能够看见我娘的,因为他们知道:麦梢黄了,他们出嫁的女儿就要回来了。
  在乡村,粮食是幸福的要件。早年,邻村的三叔娶三婶时,迎亲的马车都吆到了门口,唢呐吹得叽哩哇啦的,小伙子们却叫不开三婶家那两扇关闭的硬木门。四婆那天是娶女客,她隔着窗棂问亲家母:他姨,这人马三齐的,门不开,事情咋着收场啊?里面传出声音说:要是心诚,再提一斗麦子来。这事四婆做不了主,三叔闻言说,姨,我去借,谁让我看上了人家女子哩。麦子送来了,新娘娶回了。事后大家才明白,三婶娘为一斗麦子出难题,是怕三叔家兄弟们多,自己女子挨饿哩。还有一个和粮有关的故事。胖爷是闻名八乡的蒸食匠。有年,东村有家穷人葬埋老人,借了二斗麦子和几十斤玉米蒸馍馍待客。去世的老人辈分高、威望大,孝子贤孙多,亲朋好友多,眼看着那些粮食撑持不下来,主人愁得眉脸都缩成了一疙瘩。胖爷灵机一动,抓了半把碱面揉进了面团里,这下蒸出的馍馍又黄又涩,吃的人变少了。胖爷的牌子弄砸了,却顾全了一场大事情。现在提起这事情,大伙仍对胖爷翘大拇指。
  作为农民的儿子,诗人海子也是关注乡村、关注粮食的。在《熟了麦子》里他写道:“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油灯下/认清是三叔//老哥俩……半尺厚的黄土/熟了麦子呀!”诗里艰难的生活、多舛的命运,读后令人泪沾衣襟,久难释怀。再看当下的变化和生活,即将收获麦子的幸福,瞬间自心底溢出。
  我结婚后,也年年陪妻子提着瓜果礼品看望岳父母。走在路上,远处传来了布谷鸟嘹亮的鸣唱,田野里一畦畦麦子,站成了夏天最美的姿势。有风吹来,垄头高大笔直的白杨舞动枝干,连天的麦棵此起彼伏,哗啦啦,唰唰唰,仿佛在合奏一曲波澜壮阔的丰收曲。我常常被这种恢宏和色彩所震撼,眼里满是铺麦子上场、拉新麦磨面的自豪和美好。少年时,为了几朵微小的豌豆花,我经常会伏身麦垄间。雨后的阳光潮潮的,土地软软的,贴近它们,我感觉脚底好像生出了须根,自己也变成了一株青麦子。然而,欢乐过后,再回转身,麦子依旧,而我却已人到中年。
  贴近麦子,我听见风掠过麦梢发出咝咝的声响。那是麦子特殊的语言,是麦子与贫瘠和干旱的抗争,攒集着力量,朝向阳光的呼唤。我感恩这个因为麦子让人们亲近的习俗,更渴望像麦子一样活得阳光、真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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