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子哀叹:人这一辈子不能干亏心事……
忽大年透过窗口看见板房里坐了一屋人,门大眼像在训斥:你们想过没有,工厂为什么要制定生产定额?为什么迟到要扣夜餐费?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工人绑在机器上,任由他们随意摆布!门改户说到这儿,似乎看见忽大年站在窗外,却依然继续说:大家回去以后,要把红袖章戴起来,以展示我们工司的实力,不能让工指压了我们的风头,最好各个战斗队上班打出旗帜,就更有力量了。这时人堆里有人喊:不行不行,我们车间有工司的,也有工指的,两头叫驴拉不到一个槽里。大家哗的一声笑了。
忽大年当然感觉到被怠慢,故意干咳了两声,会场人发现厂长光临纷纷朝讲话者示意,但他只将手朝厂长一扬,示意我知道你来了,却坚持把话说完:我再说一遍,红袖章一人一只,大家要珍惜这个红色标志,丢了一定要报告,不能让敌人捡去搞破坏。看到这家伙如此狂妄,忽大年扭身想走,这时候狗东西才拉开门一溜小跑拦住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没看见厂长来。
听说你们开列了一批长安走资派名单?忽大年拔刀试问。
没……没有啊,你听谁胡说的?门改户眼仁乱转。
你们凭啥定人家是走资派?谁给的权力?忽大年愤慨至极。群众运动……不批走资派,搞啥运动呀?门改户语气还硬了。
忽大年朝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这是一个尴尬的时刻,一股突然冒起来的势力已经不顾及他的尊严了,甚至表现出明显的轻蔑,难道自己这个抗战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身边人摇身一变就可以罗织罪名了?
忽大年心里烦躁,却深知不能乱了阵脚,转身汹汹地走进了灰色小楼。
近来他愈发感到气恼了,兵器情报中心已经成立两年了,可送来的情报缺少章法,今天一上班他就发现,一份发表在《简氏防务周刊》上的美军火箭弹资料,翻译了半年才送上来。现在,五花八门的战斗队眼花缭乱,收集兵器动态可不能受到影响。这些年,长安光顾闷头钻研苏联人的弹药了,却没想着美国佬的兵器进展神速,这可不是百密一疏,而是千疏万疏了!
忽大年毅然进了小楼,楼里顿时忙碌起来,楼上楼下尽是咚咚的脚步声,他挨门搜寻着科长办公室……突然,有个细高个姑娘冲到面前,却没等他开口,就哇的一声哭了,接着双膝一屈跪下了。忽大年慌忙上前扶住,只见尖尖的小脸,尖尖的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刹那间就把人心搅乱了……
这时,一个泉水般的声音悠然响起:你下什么跪呀?我跳烟囱,可跟你没关系。忽大年闻声抬头,只见忽小月悠悠地站在刘娜身后,一双眸子乌亮亮地睁着,一对小酒窝不知高兴还是生气地浮上来,这么熟悉的脸蛋,这么熟悉的蓝衣裙,这么熟悉的泉水叮咚……
月月?真的是你吗?
你别管我,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小板房了啊。
那地方挺热闹吧?
门大眼成立了一个工司……
你害怕了?想去套近乎?
是有人提醒我……
所以,你就怕了,心就坍塌了……哼!忽小月陡然声高了,你的坍塌,让我感到羞耻,也让我的奋不顾身变得毫无意义!
月月,这跟你有啥关系呢?
似乎满楼道都站满了人,人们都不言声,惊愕地看着一对兄妹在争执……
后来,好像刘娜回过神来,把忽小月搀进了翻译室,只听门哐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这时候宫玉华靠近他说:你愣啥神呀?你想要的资料,都发表在英文刊物上,可是中心没配英文审校员。忽大年似还沉浸在迷惘里,嘴里一个劲儿呢喃:我咋会碰上月月了呢?科长胳膊肘撞他一下说:你咋跟我们小刘翻译一样了?动不动就说碰见忽小月了?
晚饭时靳子痴痴地说:科里人都乱套了,不知道该参加哪个战斗队,正吵得不可开交,你咋跑来凑热闹?忽大年苦苦一笑没吭声,靳子唉了一声:人这一辈子不能干亏心事,那个刘娜顶了月月的角儿,心里就一直愧疚,整天哭哭啼啼的,连对象都不要她了。忽大年也叹口气:你说我咋一去你们科,就会做梦一样遇到月月呢?靳子眼圈潮了:下午我只听见刘娜在哭……说着,靳子心疼地给他递上一碗南瓜粥,又把鸡蛋炒黄瓜和凉拌土豆丝一一推到丈夫面前,眼泪也吧嗒吧嗒下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