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晓东
马瑞琪先跪在土地爷的牌位前,烧黄表,上香,点酒,再带儿子烧纸祭祖。坟茔太多,他们每排选一座烧纸,口里念叨让分给大家。轮到第五排的母亲了,马伯雄燃了一大堆纸钱,还有折叠的金银“元宝”,口里念念有词,长跪不起。
“杏儿,这几天我老是做噩梦,昨晚也做了。庄园里的长工、雇工,还有很多租地的农人,半夜翻墙进了窑,二话不说翻箱倒柜,还挖地三尺,找出地契,和你留给儿媳妇的金银首饰。我扑上去抢回,却被他们推倒,眼睁睁看着地契被烧,金银首饰被分。更多的人在院里燃起火堆,敲锣打鼓扭起大秧歌。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压不住他们的闹腾声。冷不丁,来了几个拿枪的人,对准我的脑袋,听得晴空响了个炸雷,我醒了过来。”马瑞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马伯雄。
看来,父亲已知外面的事了。关于苏维埃政权问题,他很纠结该咋给父亲说。现在父亲已知道,就不用自己为难了,早做准备未必是件坏事。“伯雄,当着你妈,我们认真谈谈。”马瑞琪终于开了口,本来就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在坟茔前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这块坟地如何?”马瑞琪的话题从风水说起。坟地真心不错,前面是一马平川的沟道,背靠厚重的龙虎山,左右分别是文山和武山,“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
再看沟道里,一股流水终年不间歇,流过几座山,进入无定河。这块坟地,来龙气势如屏风,文山武山对峙中,是封王封侯的葬地,也是阖家欢乐的葬地。“父亲一说,这真是块风水宝地。”马伯雄附和道。作为学建筑的人,他对风水学这门选修课并不陌生,如果要他来分析,从理论上就能讲几个小时。“风水宝地,对住在下面的你妈,和土上半脖子的我来说,也没甚关系。风水庇护的是你和后人们。可是,后人又在哪?”马瑞琪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果说在娘娘庙抽签问神时,马伯雄对万仙如还有虚幻期待的话,这会儿清晰多了,说:“当着我妈,我隆重宣布,尽快娶妻生子。”“这可是给你妈说的,要当真。杏儿,听见了吧,你儿子说了,他要娶婆姨了。”马瑞琪连连说着,仰天大笑。
马伯雄找婆姨的消息传出,马氏庄园里热闹起来,一些外乡的媒婆,带着穿戴艳丽精心打扮的女子上门,接受挑选。这种方式违背了马伯雄的初衷,本想着他四处奔走上女子门见面,无奈候选人太多,只好“守株待兔”。不到一个月,他被动见过二十几个女子,有高有低、有胖有瘦,都是清一色居家过日子的女子,也有几个口吐莲花,不时冒几句洋文的时髦女郎。马伯雄的感受是,她们所有的举止言谈,几乎千篇一律,无新亮点,再见面,保准分不清谁是谁。只有两个给他留下的印象较为深刻。
媒婆带着镇川大边客刘家十八岁的女儿及侍女,坐辆高头大马的马车前来。此女个子高挑,浓妆艳抹,一进马氏庄园,就在车上惊呼:大山里还有如此人间天堂。马伯雄客气地让座,女子直勾勾看他,良久,猛拍大腿说,马公子,我简直太、太喜欢你了。马伯雄一头雾水问,喜欢我的哪样?刘女子妩媚一笑说,喜欢所有。吓得马伯雄一口茶水喷出。刘女子问,马公子你喜欢听榆林小曲吗,我给你唱一段。也不等回应,便扯开嗓子,哥呀妹呀咿咿呀呀起来。她演唱的动作,很容易联想到日本艺伎;嗲声嗲气的又联想到青楼女子。他轻叹,这是民国的奇葩。
站“奇葩”刘女子旁边的,是一位年纪与她不差上下的女子。她个子不高,五官周正,举止端庄,是那种看着像清风流水,自然舒服的女人。
“马公子,我的歌喉圆润吗?”刘女子问。
“这位女子,你叫啥?”马伯雄并不理睬刘女子,问站立的女子。
女子羞得赶紧低头,马伯雄捕捉到她吐舌头和抿嘴一笑的动作,更觉心花怒放。
“问你呢,叫啥?”马伯雄追问。
“我也在问你,我唱得咋样?”刘女子气呼呼地也追问。“挺好的。刘小姐,能告诉我,你带来的这位女子,为啥不回我的问话?”“奇了怪了,马公子你是和我相亲,咋老问她。这样做,是不是无礼了。哼,还是留学生,樱花,我们走。”刘女子气鼓鼓地放下茶杯,恨恨地说。樱花,多好的名字。马伯雄心里一阵狂喜,目送她们离开马氏庄园。媒婆出于职业习惯,问马伯雄刘小姐咋样,马伯雄摇着头,指了前面小跑的樱花说,能不能把她给我介绍。说着,偷偷塞给媒婆一块大洋。找了一个月的婆姨,他是筋疲力尽了,看来要在偏僻的山区,找一个新式女性,简直比登天还难。既如此,找一个小家碧玉,多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