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莹
一个人的生命,在岁月的长河中不管多么杰出,忽忽一闪也就过去了,似乎只有释佛能洞穿一切。
这个满仓其实内心是不情愿到这里来的,他隐约感觉忽小月披着夜色爬上高耸的烟囱,直待到天亮才纵身跃下,可能就是企望有人能看到,而那个人就应该是他呀!他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架子车,到煤场捡上半车煤块,好给休息室的火炉烧水。如果他那天早早来到煤场,看见烟囱上站有什么人,肯定会跑过去呼喊阻拦的。如果看见是忽小月在上边,他会奋不顾身爬上去,就是把她绑住也不能让她跳下去。可那天他偏偏没有来,偏偏路过医院要了一盒感冒药,一切都因为那盒该死的感冒药改变了结果,他后来气得把药扔进了熔炉口,炉火中只闪了一星亮就无影了。这真好比一个人的生命,在岁月的长河中不管多么杰出,忽忽一闪也就过去了,似乎只有释佛能洞穿一切,一篇篇长长短短的经文,都是在教诲人们脱离苦海,走上心灵修炼的彼岸。
红向东觉得这个满仓有点怪异,嘴里不停地念叨什么?最后一句呢喃终于听清了,问:你怎么念叨阿弥陀佛?忽小月是革命烈士,可不是佛教信徒!满仓没有回答,红向东觉得跟个工人没必要纠缠细枝末节,问:你只告诉我,忽小月是在哪里倒下的,我要在这里给她立一块碑。
什么,你要给忽小月立碑?
是的,先立一块木碑!
满仓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告诉他们追悼会都没能开成,若要立碑不是在人家脆弱的神经上狠扎一针吗?但这话满仓说了一半,便看着红向东和忽子鹿跑进废料场,抬来一根弃用的铁路道轨和一把豁口铁锨,想刨开地面把木桩栽下去,刻上“《红延安战报》通讯员忽小月殉难处”。这时红主编踌躇满志,这将是红延安战团里程碑式的成果,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人宣告,他们战团有人为捍卫真理献身了!忽子鹿撂了几锨土也说,这行字要刷上红漆,一种永不褪色的红漆!
黑妞儿听见也接过铁锨铲起来,可就在他们埋头挖坑栽桩时,满仓倏然发现有一群人急急赶过来,他告诉有点茫然的红向东:领头的像是办公室主任和保卫科长,你们俩是跳墙进来的,咱们就赶快撤吧?可红向东想,我们又不是做贼怕什么?何况他也带了百十号人马。
原来,红向东不知道,就在他俩跳窗进入生产区找满仓时,黄老虎通知每个车间抽出十名转业兵赶到二道门,防止大学生冲击生产区。可那些当过兵的工人在二道门站立许久不见有人冲击,反倒听见办公楼前喧哗嘈杂,有人出去看见宣传栏刷上了大标语,还闹着要揪幕后黑手,于是二百多人就冲出去了,把吵闹的大学生团团围住,大有怒目相向一触即发之势。黄老虎知道若动起手,学生绝不是对手,可真把哪个学生打伤了,全市学生都会拥到长安门口,闹得你从此不得消停,便叫门改户去请领头人到会议室面谈,可学生们说领头人不知去向。几人正在琢磨是不是故意搪塞,却有人急报忽子鹿领人在烟囱下挖坑栽碑。黄老虎一听这还了得,这不是在长安厂埋地雷吗?
于是他立即派门改户赶过去,千叮万嘱,务必把事态制止在萌芽状态。满仓见状,拉起黑妞儿和子鹿就往煤堆深处跑,红向东也意识到队员们被堵二道门外,门口有人持枪警戒,他们不可能冲进来,便紧跟着跑过去了。
待跑到一个煤堆窝停下,隐约听见门改户喊叫:一半人进煤场搜,一半人进库区搜,不信能钻到地里了!满仓探头望见有人晃荡过来,说:咱们躲在这儿,被人拾掇了都没人知道。红向东却大义凛然:怕什么,我们是正义之师,当年烈士面对敌人刺刀,眉头都不皱一下,今天我们也不能软弱。
这时黑妞儿把忽子鹿推了一把说:我可不想当俘虏。说着朝着煤堆上的传送带一努嘴,忽子鹿便明白了。只见子鹿飞身一跃蹿上煤堆,直接趴到了给煤气炉输煤的传送带上。满仓火急叫喊:你疯了?小心溜进炉子了!其实,这也是子鹿小时候进厂偷玩过的游戏,曾经被来这儿拉煤块的黑妞儿驱赶过。那传送带慢如牛车,子鹿溜过煤场围墙便扬声喊:你们也上来,从这儿可以走!三个人便也效法坐上传送带,跳进了煤场墙外的树丛里,脚一落地便沿着四季青廊道飞跑起来,很快便来到了熔铜车间门口,满仓想拉他们进车间躲躲,忽子鹿却拉起红向东又翻进了办公楼的厕所,空留满仓和黑妞儿在那儿直摇头。
两个人从办公楼侧门出去,恰好看见工人们把学生团团围住,对决的口号一声紧似一声,有个女声一声尖叫:坚决揪出刽子手!一群男声紧接怒吼:抓革命,促生产!那站在外边的工人看不见争辩场面,便不断地挥动拳头,这些拳头大都握过枪,打到谁身上都会皮开肉绽的。红向东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这可不是在校园里,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由口气软下说:这样吧,我去跟你们书记谈。门改户厉声断喝:你找书记谈屁呀?赶紧领人离开,我可告诉你,这些人都是野战军特务营的,论打架,你们十个人也不是一个人的对手。红向东觉得对方缺少教养,沉下脸再没回应,大步走到人群中心,面对学生们挥手说:今天,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撤兵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