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晓东
兄弟俩跑着跑着,尽头是百米悬崖,跑时就意味着选择了死亡之路。因为其他方向的路上,都有疏散的群众,敌人爬到半山腰,就能一览无余,只有绝路这边,看不到其他的人群。
“你们跑不了了,赶紧投降吧。”撵得气喘吁吁的敌团长,面对已无路可走的后生大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面孔。二三十岁年纪轻轻的模样,一定是吃了共党的迷魂药,不好好过光景,闹哪门子革命。抓住他们好好审审,杀鸡给猴看,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让我们投降,狗日的做梦去吧。共产党万岁!万万岁!”兄弟俩大声呐喊,相拥着一跃而起,消失在蓝天白云中。
空气凝固了,“围剿”的国民党士兵,个个目瞪口呆。良久,敌团长低声说,打道回府吧。
被救的全村人哭着喊着,给他们厚葬。棺材,是从几十个老人备给自己的棺材里面挑选的;寿衣也是妇女们赶制出来,都是全新的。追悼会由区苏维埃政府举行,念悼词的主席念到一半就泣不成声,与现场的一片呜咽声,裹在一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你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老百姓,有这样的亲兄弟吗?”万仙如眼含泪水,问。
马伯雄有些感触,说:“直到现在,我还像在读格林童话,没走回现实当中。”
“在陕北和全国各个革命根据地,每天有无数可歌可泣的感人事件在发生,从中能强烈地感受到共产党的凝聚力量,和在老百姓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崇高威信。”
马伯雄点头认可,思忖共产党给穷人分地,分财产,是他们的大救星,自然有号召力。但是,对地主家庭而言,如马氏家族,未来该何去何从,是他们要面对的严重问题。马伯雄对家族的土地和财产是惦记的,哪天杨家沟村和鱼儿峁村一样,一夜之间被农人们瓜分,他心疼是正常反应,但绝不会去拼命。可是,放在把土地看作比生命都重要的父亲身上,后果不敢想,回去要给父亲提前打预防针。
清涧之行让万仙如大受鼓舞。她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飞回米脂大干一场。带着这种心情,他们踏上返程。为节省时间,沿着无定河东岸,翻山越岭抄近路走。这天晚上,歇息在一个小村庄。村庄叫白家庙,三十来户一百来口人。为了安全,这一路走来,他俩用婆姨汉相称了,对外人说是去米脂看亲戚。每天走到哪个村就住哪个村,住在人家吃随茶便饭,晚上同一大家子睡一盘大炕上,离开时给点食宿费。
陕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来了陌生人,睡觉时男人挨着男人睡一边,女人挨着女人睡一边,最中间睡的是主人婆姨汉,为防半夜里弄出事。像马伯雄他们这样的年轻婆姨汉,要是半夜失控弄事,天明屁股一拍走了,会把晦气留给主家的。
马伯雄找人家的先决条件是干净整洁。一进白家庙村,万仙如见家家院落整洁,门前收拾得一根杂草不长,便知全村都是栓正人家。随便走进一家,说了吃住的事,四十来岁的女主人说没问题,我们晚上吃杂面叶,你们看行不?万仙如说是好饭,太行了。女主人再不说话,闷头做起饭。过了一会儿,矮胖的男主人回来,看见他俩,眼珠子转几圈,热络地问东问西。有答也有问,一时其乐融融。饭没做好,万仙如完全掌握了该村的情况。全村有两三家富人,但都在城里有四合院,其他的家户,光景过得都差不多。这儿离绥德城不远,南边是红区,北边是白区,万仙如问这儿属于哪个区,男人说不白不红的区。
吃饭前,女人端来个盘子,里面有油、醋、酱,还有葱花、香菜、韭菜、芝麻盐,男主人拿出一瓶高粱酒,说招待客人,见马伯雄不喝也就作罢,独自倒了一杯抿起。万仙如给男人倒杯酒,说,一看大哥就是实在人,我敬你一杯。男人说谢谢妹子,一仰脖子喝了。万仙如见他如此痛快,问知不知道苏联和苏维埃。男人用眼睛死盯住万仙如,又看了看马伯雄,说当然知道。万仙如兴奋了,索性竹筒倒豆子,把清涧县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问男人听后有啥想法。男人说当然想过好日子,就是不知该咋弄。万仙如说这个好办,只要乡亲们愿意,我来帮大家。男人说你女子家的,能帮得上?能,我认识共产党,哪天让他们来帮你们建立苏维埃政权,把有钱人的土地和财产分了。马伯雄看了一眼万仙如,觉得她这几天像是打了鸡血,也太冒失了,给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会不会带来麻烦。男人说很好,我们早就盼分房分地了。女人说,他大,咱家的煤油快用完了,哪天进城倒一壶回来。马伯雄听话中有话,赶紧说大家早点睡吧。
走了一天山路,他们倒头睡着了。人家婆姨汉睡在中间,马伯雄挨着男人,万仙如睡在靠墙,和女人中间睡几个娃娃。迷迷糊糊中,马伯雄觉得有人扯被子,他用手拽紧裹在身下,一只胖乎乎的手却从上面伸进来,半个身子也压了过来。被惊醒的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的是婆姨的一张脸。“咳咳!”马伯雄大声咳嗽起来,惊得女人“嗖”地伏下身子,溜进自己的被子里。
他们都发现,睡中间的男人不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