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市啥时有的,我说不上来。问我爸妈,他们也不知道。在小城,鸡蛋市大概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吧。
县城不大,人口四五万,南北吊,东西窄。主街像一条小河,曲曲折折,自北向南流淌,串起了乡党们的烟火日常。
流到拐弯处,在正对中心广场的三角楼周围,阔绰出一片市场。这就是鸡蛋市。从前可能以交易鸡蛋为主,现在则成了小城人的早市。
听着叫卖声,闻着水果香,看着人潮,尝着麻花。边走边看。最有看头的是胖姨
夹馍。刚出炉的烤饼,叫她的胖手手一刀剓开,冒着白乎乎的热气。肥瘦相间的腊汁肉在案板上上下左右跳动,她的刀有节奏地发出当当当的声响。此时,食客和馍都有点等不及了。馍躺在案板一角,呼呼哈气;中年男人伸出手,用手背擦掉涎水。
胖姐,快点嘛!我还等着捞头一碗豆腐脑哩。
急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胖姨半嗔半笑地说。
中年男人接过馍,“嗖”地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嚼。嚼和咬的间隙里,他自觉地闭上眼睛,享受美味带来的幸福。
到了豆腐脑摊前,不着急坐下。先站在一边欣赏老王的动作,这比吃豆腐脑还要过瘾。天刚亮,云层里洒下几缕微光。这光在老王额前、脸上、手上跃动着。他麻利地舀着豆腐脑。黄铜浅勺,白嫩豆腐。他的手灵动如兔,一勺一勺,在缸和碗之间的时空里,翩翩轻舞。调豆腐脑时,身体侧倾,头和右臂微微抖动,很自然地配合着手上的动作。眼神和笑容招呼着食客。手速极快,每个调料罐跟前只是一闪,一碗香气扑鼻的豆腐脑就端给了客人。
三角楼占据黄金位置,提携南北人流,迎送西边来客。东边挡着副食公司的三层小楼。以三角楼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延伸,鸡蛋市活动着各种各样的小商贩。
卖菜的,卖小吃的,卖罐罐茶的,卖水果的,卖卤肉的,卖鸡蛋的,卖旱烟的,卖针头线脑的,卖石头镜的,卖布匹的,卖旧家具的,卖棉花的……啥都有,人间烟火味,全在这早市。
天麻麻亮,早市就灵醒了,在鸡蛋醪糟的叫卖声里。魏老汉三四点就起来了,从五里外的村子拉着架子车赶到这儿。鸡蛋醪糟味道自不用说。看他拉风箱烧火,下醪糟,打鸡蛋,是一种享受。老汉拉风箱很有节奏感,呼应着远处的秦腔板胡,呜呼呜呼。打鸡蛋前的细节更是独特。捏着鸡蛋,凑到眼前,对着太阳照。眯缝着的眼睛,噙在嘴里的卷烟,也很自然地动作着。每次去早市,我都要和魏老汉谝一会儿,一是喝醪糟,一是看那艺术的情节。
卖菜的人很多,有搭帐篷的,有提着笼的,有推着架子车的。提笼来的多是附近的村民。自家种的蔬菜新鲜着呢。毛茸茸的绿黄瓜上长满粉刺,一摸,还有点割手呢。浑身湿漉漉的,经了昨夜的露珠浴,出脱得像个调皮的胖娃娃。红辣椒,豇豆,韭菜,白玉般的葱,整整齐齐摆在蛇皮袋子上,甚是好看。
帐篷卖菜者属王新诚最古怪。他经常是一手捧诗集,一手拨算盘,是个卖菜的诗人呢。诗兴大发了,埋头寻找韵脚,谁也不理。老顾客见状,就自己过秤,自己算账。
最爱逛鸡蛋市的是一对老夫妻。老人说,他们年轻时就常来这儿,现在比以前更热闹了。
一天早晨,我还看见两个新人。他们快结婚了,来早市买窗花、喜帖、鞭炮等细碎东西。眼睛里荡漾着的柔情随着人潮涌向明天。
当然,早市上也有很多外地商贩,操着别样的方言,数着新旧纸币。他们的幸福正如那日日升起的太阳,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鸡蛋市,小城人的早市,古老如河流的早市,新鲜似清晨的早市。攥紧热气腾腾的好日子,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像早市一样鲜活。
鸡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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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耿明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