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行当

发布时间:   作者:孙荣生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小时候,老家丁巷常有各种修补器物的手艺人边走边吆喝:“箍桶哦!”“修洋伞布伞——”“修坏棕——棚——”“修鞋儿——”“补锅——”“阿有碗要补伐?”……箍桶匠都是苏北人,嗓音粗犷低沉,简短干脆;修伞的也是苏北人,但与箍桶匠不是一个地方的口音,音调柔和一点,尾音拖得较长;修棕棚的木匠是浙江口音,吆喝声中间高两头低,好像起伏的山势;修鞋匠是我们丹阳本地人,嗓音有点沙哑,音调从高到低听起来有点凄凉;补锅佬也是本地人,他只吆喝两个字,但把“锅”字像拉风箱似的拉到尖尖的高音再慢慢滑下来,好像怕它烫似的;补碗师傅是苏州人或者昆山人,吆喝像昆剧《十五贯》里的腔调。不用见人,也不用听吆喝的内容,单从吆喝的口音和腔调,我们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手艺人了,很有意思。
  我家院子西边有一块空地,手艺人做活都在这块空地上。只要有手艺人在这儿做活,马上就会有一群小孩像蜜蜂闻到花香似的飞来看热闹了,兴趣和乐趣绝不亚于现在的小孩看文艺演出。看多了,我们对这些手艺人和他们的手艺就都很熟悉、了解了。
  补锅佬放下担子,先取下前面封着的火炉和风箱,打开炉,加点葡萄般大小的黑黝黝的煤炭,再取下后面小柜里的小熔锅、小勺子、钳子、小铁锤等工具和铁片。拿过客人的锅对着光找破眼破洞,用小铁锤将铁锅破洞周围的烂铁敲掉,根据需补量的大小,估计用多少铁水,往小熔锅中放入相应的小铁片,拉动风箱加大火力,一条条蓝色的火舌发着呼呼的声音争先恐后往上蹿,去亲吻小熔锅。小熔锅灰色的脸庞不一会就羞得满脸通红了,里面的铁片也由黑变红,由硬变软,最终化成了红得发白的铁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补锅佬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把汗,挥手让我们退后两步,破铁锅放在地上,左手用湿布团托在洞底,右手用小钳子钳住小勺子在熔锅中舀上一勺冒着烈焰的铁水倒入破洞,发出恐怖的“嗞啦”一声。此刻,第一次看补锅的小孩往往会惊得“啊呀”一声,我们“老江湖”则会轻蔑地朝这个愣头青“切”一声。趁补丁没冷却,补锅佬立即用一根黑黢黢的胡萝卜状的小棒棒将补丁捺平。这是很关键的一步,捺早捺晚捺轻捺重都很有讲究。评价补锅质量的好坏,一是看补得牢不牢,二就是看补得平整不平整。我们那儿的人都认一个住在东青巷的本地人,因为他补锅的手艺好,补丁既牢固又平整,并且人也厚道,从来不会为了多补一个补丁而故意多敲一个洞——补锅的价钱是按一两分钱一个洞计算的。
  补碗师傅的行头比补锅佬的行头简单多了,只有一个木箱背在肩上,人也干净潇洒,不像补锅佬头上沾满煤灰,脸熏得黑不溜秋,一副邋遢相——我猜想,称呼补锅的为“补锅佬”而不称“补锅匠”,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补碗师傅接到生意,打开木箱,取出折叠小凳坐下,在腿上铺块挡灰的布,拿出一副钻子:一根直木杆,下端是钻头,上端打眼穿线在一根横杆的两边,形成一个三角形。一手握住直杆下面,将钻头对准碗或碗片需要打眼的位置,另外一只手拉动横杆牵拉细线,使中间的杆子转动,带动钻头往碗里钻,直到钻出一个眼为止。这个工具的关键是钻头,俗话“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这种钻头。补碗的难点也在钻眼,搞不好就会将眼钻偏了钻爆了,甚至将碗打裂了。补碗师傅这时候凝神屏气的神情比解放军打靶还要专注,拉动横杆的手也越来越快,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停下来。在旁边围观的我们也都闭紧嘴巴不敢吱声,提着心紧紧盯着他的钻头瞧,生怕他打歪了打爆了,他打好一只眼,我们才“呼”地舒口气。等到将破碗和破片两边都打好眼,后面就简单了,只需用金属线将两边连起来就行。最后往缝口抹上一点腻子,吹干,倒点水一试,不漏,好了!
  ……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锅碗等低价的日用品破损后要么升为“再生资源”,要么降为无用的垃圾,没人修补了。因此,补锅补碗的行当和其他一些修旧的行当,都被快速发展的社会淘汰,成了历史。但是这些当年的修补手艺和手艺人的吆喝,作为我们这代人童年的记忆和乡愁,已然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至今清晰如初,真的是“没齿不忘”了。

编辑: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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