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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老街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作者:耿明 时间:2021-07-02


  我逛过许多地方的街道,吃过许多地方的美食,却只稀罕过安康。老城的吃食,老城的人,就像一场场旧电影,无数次回放于我的脑海。
  我这人到了一个地方,喜欢逛老街,吃小店,就打问了安康老城的路。一路寻去,现代都市的繁华热闹和关中没什么两样,高楼、商场、酒店、广场,车行如蚁。有一点和咸阳那边不同,路上骑行的人很多,这大概和此地地面狭小,道路崎岖有关吧。女骑多于男骑,摩托电摩,一律头盔,速度很快,当时就想到一个词:飒。
  七拐八拐,上坡下坡,经过的街道几乎都有售卖紫阳富硒茶的,来安康前,我就知道紫阳茶的名头,几年前还看过老贾的《紫阳城记》呢。穿过N条街道,终于站到了新城北门下(拱辰门)。据了解,安康新城始建于明代,清代有修葺,今废圮,仅存北门。听同行的老徐说,新城毁于明万历年间,这个城门经历过多次洪水的洗礼,是留下的唯一保存完好的古城门。老徐还说,八三年那场洪灾,差点就冲毁了北门,所幸无恙,他八六年分到安康工作时,城门上还能看见水印呢。爱看小说的我直接就想到了《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的死,她也是在那场洪灾中黯然凋零的。抚摩着水迹斑斑的墙砖,我竟不由得百感交集,历史与文学交织碰撞出的情感洪流在那一刻淹没了我。
  这条老街,确切来说是条狭长逼仄的巷子,两边挤满门头很旧的铺子。卖汉阴炕炕馍的、卖蒸面的、卖锅巴饭的;紫阳修脚店、补鞋擦鞋店、廉价衣服店;茶叶店、小卖部、冰淇淋店。印象最深的是一家稠酒店,名字叫五里稠酒,店头破旧简陋。老徐三十五年前在安康工作时就好这一口。老铺子应该有些年代了,里面的陈设依旧是七八十年代的,前店后厂,地上堆放着装满稠酒的白色塑料壶,墙上挂满了各种旧得发黄的牌子,“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五里稠酒酿造技艺”“安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传习所”等等。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女的,她说她们家世代都是做米酒的,别家做不出她们这醇正的味道。我问为啥,她说有秘方呢,古法技艺不能有一点马虎,每道工序都得按祖上传下来的弄。我和老徐一人要了一碗。他干喝,我就着炕炕馍一口一口地品,味道醇厚,甜而不涩,入口顺滑,有几分淡淡的米香。我一边喝一边叫好,好酒啊,我碗里还有一半时,老徐碗已经空了。他连续喝了三大碗,老板说武松喝的就是这酒,三碗不过冈,你好着没。老徐说他打老虎都没问题,我们都哈哈哈地笑了。
  借着微醺的感觉,我们继续在老街上胡窜。可我的肚子不争气,想念油泼面了,就沿着崎岖不平的石板路一路寻找。老徐是汉中人,喜食热米皮菜豆腐,也找他的乡愁去了。巷巷走完也没见一家卖油泼面的,我有些失落,准备入乡随俗也整他一碗蒸面。就在我进店时,巷口处墙上写了一行字:往里拐五十米三十年老店关中面馆。我就端直拐了进去。店不大,老夫妻经营,听口音是西府宝鸡那边的人。大碗油泼,辣子多,醋出头,再来碗面汤。等面的间隙,我跟老板谝了一会儿。他们有两个娃,大的是个小子,快三十了还没媳妇;老二是个女子,上了个三本,一年花费好几万。他们原来的店在对面,门朝正街,这边是操作间。一年门面费五万,房东还嫌低得很,要再涨一万,他没办法只好退到操作间勉强经营了。好处是房费一年一万,生意虽不如原来了,但省下来的房费也够女子上学了。提到儿子,老两口一脸愁容,没正式工作,一天尽胡跑呢,唉,慢慢往前熬吧。
  安康最有名的景点是瀛湖,距离市区二十三公里,按说不远,应该去转转。但我有个怪脾气,凡是人多的大景点都不太感冒,跟大沾边的人事物,我尽量敬而远之,比如大名人、大聚会、大饭店等等。相反,前面有个“小”字的,我倒是悦意亲近。
  小摊贩是我闲转时常谝的对象。旅舍楼下有一对卖菜夹馍的中年夫妻。我本来不饥,为了和他们搭话,就要了一个夹馍。他们是紫阳人,陪读女儿时就在汉滨区摆摊。疫情前小生意还凑合,现在每天挣的钱勉强够生活,用男人的话说:饿不死,活不旺,从老家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去。我问为啥不想回去,他说女儿刚考上公务员,正等报到通知呢。一提起女儿,两口子满脸带笑,话匣子就敞开了。至今还在老城区赁房子住,房子一直是他们的心病,靠菜夹馍显然到猴年马月也买不起。男人就想着等女儿工作安顿好了,离开安康去西安当小工。
  我说,那你两口不是要两地分居么?
  分就分,为了娃将来的婚姻,必须攒钱买房呀!要不,人家说对象时会嫌弃的。
  嫌弃啥?你女儿不是公务员吗?
  女儿谈了对象,带到家里,没面子啊,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听当地人说,市区房价六七千,跟西安咸阳比不高,但对于他们却是天文数字。谝到最后,女的说:“去我们紫阳耍一天吧,茶山民歌,保证你不后悔。”我说本来就打算去呢,我就爱逛小城。临走,我给男人散了一根烟,转身慢慢腾腾地走向旅舍。恰在此时,只听见“噗哄”一声,然后闻到了一股毛发烧焦的气味。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女人以手抚面,刘海和眉毛都烧得只剩下了黑茬茬。我返回去,问不要紧吧,女人说没事,但我分明看见她脸上有火烧的伤痕,都是煤气炉惹的祸。她其实只有四十五六岁,正是女人臭美的黄金年龄,可是她仅是拿抹布擦了一下脸,丝毫没有疼惜“秀发”和“美眉”,然后就开始收摊。一高一低,推着三轮车,两口子消失在万家灯火的孤独里。

编辑:高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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