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我又一次走进吴堡县的寺沟村。在陕北,冬天的黄土地上,那些夏日里疯长的树木草丛都变成了深褐色,时常飞过一群鸽子或麻雀,偶尔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鸟在草丛里跳跃、欢呼,就像一幅浓墨的国画,气势磅礴。沟壑丘陵、山川河流将个性大开大放地张扬。太阳升起来,将一层薄雾推开,所有的村子露出祥和与温暖,天蓝、土厚,人在其间。
寺沟村亦如此。神秘而内敛,让人不厌其烦地走来,静听、静观,十分虔诚地走进那一孔孔窑洞里,眼里的书、文字、图片,像是灯,像是月,心灵瞬间得到释放,安静、肃穆、坦然、自在,尘世上所有的困惑与忧愁,在这里停止了。
我就这样走进了柳青文化园。
园口巨石是书,书如巨石,横竖相叠,厚重如山。这样的门很少见,站在门前,你便会思绪万千,这样意味深远的门,无论是读者,或者是目不识丁的老农,只要看见它,就会明白。在你一生所经历的人和事中,有些注定要遗忘的,有些则会刻在脑海深处。寺沟人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从门里出生的柳青,“一个大写的人”给我们留在记忆深处的精神财富,就像如书的巨石,隐藏着那些智慧的文字,要读懂他,必须心怀敬仰和虔诚,要有宗教般的仪式。
寺沟的冬季,安静得犹如一泓水,神秘而内敛,那条曾经潺潺流淌的河水,已被疯长的水草掩盖,在寒风的吹打下,水草褪去了绿色,在河道中悄悄地等待着又一个春天。寺沟的村民,三三两两在“文学之门”前见证着南来北往的人,操着各种腔调探询或谈论有关柳青的点滴,也许他们此刻才明白,柳青不仅仅是个念书识字的人,而是会写文章的标杆,他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个“大人物”。
是的,这个“大人物”是我们当代文学界的灵魂,也同样是精神上的一面旗帜。
寺沟的山和陕北所有的山一样,无规则地连着,一条沟一道梁排列开来仿佛又有顺序,柳青文化园就在这山沟中,从门口走进去,一条上坡的路用本地大大小小石块铺就,一眼望去,20多个院落,77孔窑洞以他特有的元素和风格,靓丽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右边,青石刻像顺山势逐渐攀升的“作家墙”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些曾在陕北工作和生活过的全国有影响的作家,还有陕北籍作家,在文化园里让人们驻足,使人们从记忆深处怀念他们的辉煌以及他们对年轻人的影响。上台阶,沿着宽窄规律、弯折有序的石路走,从“柳青故居”开始,我寻找园中主人生活的痕迹,仿佛在某一个空间,某一个时间,我与柳青相遇,在米脂吕家硷那个穿着大裆裤、黑棉袄的乡文书,就坐在碾盘上,抽着旱烟,说着他的人生奇遇,和一群老汉后生掰手腕耍输赢,虽然是短暂的遐想,亦回味无穷。我就是这样听吕家硷老汉讲述的,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在人间烟火中,活出了自己。
作为后辈,在这个冬季专门来看这位“老人”的故园,阳光落入寺沟窑洞的院子,无风的冬季显得如此暖和,这里所有的文字、书籍,还有作家墙,仿佛像阳光一样炽热。我知道自己的躯体激荡着不一样的情绪,前辈们一双双睿智的眼睛,越过光阴、山川、河流,给你和我人生与书写的启示。仰望明天,尊敬文学,如在夜间,透过窗纸,我能看见一盏灯光……
这园子就是一个文学的大观园,也是陕西乃至中国文学史的缩影,无论谁走进这个园子,都必须扬起颈项,望着柳青,他会给你传递一种信息,像和邻家一个老头叙说着生活的当下、未来。于是,我感觉到,自己有一模一样的心,想把一扇天窗敞开,深度地去理解寺沟出生的柳青,从那个窑洞那个院子一步一步走出去,以爱和无畏的名义,开始《创业史》的征程。
柳青给我留下的遗产太丰富太厚重,当那些文字对我的心有暗示时,我多么梦想有一刻自己能走进文学的神殿,去领悟、去朝拜,去把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把春风与嫩绿、夏日与生长、深秋与落叶合在一起,从所有黄土山的回声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学。我知道,这很难,寺沟的这个园子,以一种精神的张力,开启了陕北人文化自信的启幕。
碑石是安静的,文字是安静的,而有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使我滚烫的灵魂与寺沟之冬燃烧着。
我觉得从走进这个园子开始,已经与梁生宝、梁三老汉、郭世富以及石得富、李银风、金树旺们拉话了,这种相遇,有久别重逢的感觉,我早已俯下身来,把心交给了大地。在这大俗大雅的人间,柳青文化园为我们精心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园。
这是2020年寺沟的冬,我从柳青文化园又一次走过……有了这些,一生一世活不完。
编辑: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