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唯身份论,唯阶级划分的时代,人的才情往往会被忽略,出身才是他今后行走江湖的名片。
在一个唯身份论,唯阶级划分的时代,人的才情往往会被忽略,出身才是他今后行走江湖的名片。也就是说,在一个相对特殊的时期,能力并不是一个人生存于社会的关键。那点仅有的才情即便被彰显,也会被烙上浓浓的阶级属性,贴上明确的阵营标签。畅顺时在周边可以为自己赢得些微的赞赏与小收获,阻塞时不功反过,给自己带来灾难性的惩戒。曾遭遇一些场景,一些特别的人,因才情而获罪时悔不当初,生生地把能展示自己才情的手给剁了。那些黑道的杀手、被发现的小偷,还有被净身的太监,便是此番情景中的常客。这反讽的黑色幽默,着实让人冷静了沉思过往那些狂热。
当一个人被打入另册,定性为非根红苗正的主流阶级或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就意味着在那个时代,你已经失去了主导或参与周遭社会甚至为自己辩护的话语权,更别奢望改变自己。元尚婴甫一出场,面临的就是如此的尴尬——自己是地富反坏右的“黑五类”子女,能不能上高中,得由自家的现实表现,得有生产大队的信函推荐,公社才会予以考虑……
人类每一个个体生命的降临,都是亘古繁衍生息的喜庆,本应绝对的平等,一样的教育资源、一样的成长机遇、一样的人生走向,但相对存在的现实生活,揶揄了我们的愿望,证明我们不切合实际的善良!我们面对的真实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如果说这是一种诙谐或幽默,无异这是一种无奈的乐观的苦中作乐,是苦恼人的笑。因万水贵同学不幸溺亡,元尚婴才有了替补上高中的机会,从而使命运得以改变。人生的偶然与必然——机缘有时就是巧合。
《群山绝响》所写,是“文革”结束前夕——也即改革开放前夜一个农村青年的成长。这不仅仅是元尚婴所经历的,更主要的是所感受的——那种看似平淡的却又是终身难忘的普通人的成长。元尚婴的跌宕,是个体的也是时代的;是单一的也是多元的,具有时代的典型性。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同样是参与者,经历者,也是时代镌刻留存的影像。在那个唯阶级论、唯成份论、唯出身论的年代,岁月如山洪,日子像长河,成长的记忆对年过半百的人而言,岂止是一个深刻?谈到改革开放的四十年,我们往往会被大量的交通、航空、高铁、动车;互联网、网购、支付宝、共享单车等等物质的海量成就信息所湮灭。而中国人民精神的解放——摆脱阶级中心论、社会相对趋于理性平等、取消城乡差别的户籍制度改革……社会的进步虽然举步维艰,在点点滴滴地推进中,但一个事实毋庸置疑——越来越好,是我们的体验、过往和经见!绝对的公平正义是我们的追求。眼下的社会纹理并非十分地合理与完备,初级阶段的定义就是侧证抵达中高级之前的不足,需要我们包容并参与完善之。
《群山绝响》叙事绵密,故事情节张弛平缓。那些当境对一个人的骤烈,在人类的长河里只是时代的花絮或影像,影响不了什么。倒是时代的政策或动荡,却可以使每一个人的人生异样!可以想像如果生长在“文革”之后或者当下的元尚婴的模样。
与马广玲的疑似爱情的朦胧好感,却因时差变迁无疾而终。但很难说没有阶级成份不好的家庭彼此嫌弃,而想方设法地通过攀结成份好的家庭像掺沙子一样来改变血统,改变社会处境的原因。
变换成九张肉票的八斤九两吊肉,和六十二块三毛七分钱,对一个七十年代成份不好的农村家庭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元尚婴的上学之旅由此丰润而多变。两头和元尚婴颇有感情的猪:爱挠和支援,前者乐了元尚婴的心,后者使他上高中得以送礼成为事实。通篇那种漫画式的诙谐,蕴含着苦楚与酸涩,是施以对成长注目的致敬。
元尚婴的跌宕,具有深厚的自传性质,平淡真实,静静地流淌行进。没有大的历史波动,骤烈的细节血腥,是一个普通人成长的心路历程。长篇小说是细节成串,支撑起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的突显。主题就是那根竹签。细节就是串在竹签上的羊肉、牛肉、面筋或者菜蔬。短篇干脆就是竹签上的一片食材,一个或几个细节的罗列。从这个角度讲,没有中篇这个概念,也无需言论的高点。无意于专业的虚玄与莫测高深,倒是直白与浅显的根的看点。
显然,写大字报的揭发、告密者是田信康,嫉妒或中国式竞争,承载了人性之恶。善恶犹如交情,不因恒久,不因初识,先天的存储只要辨识——什么样的环境、土壤可以让恶欲膨胀与释放?虽为发小,田信康没有愚蠢到连偷听敌台的事也揭发了,那样他也就拖出萝卜带出泥了。
成长是沉重的,成长中挟裹在现实中的人是无奈的被动的,没有选择地在历史的巨浪中前行着。有人是逆来顺受的,作了历史长河中默默的水滴;有人虽有抗争,作了险滩的湍急,浪花的溅扑———结局悲是悲剧了,却也靓色。命运,除了无法选择的出身、家庭、时代和生存环境,其余后天的都是自己的。一段年轻人的成长岁月,在作者笔下以轻快诙谐的外在样式展现给了读者,却遮蔽不了人生内核的成长之重,岁月之轻——
作者的诙谐是苦涩的,是对无奈的调侃。成长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它发生于一个人的思想形成时期。犹如柳青先生所言,人生的道路曲折而漫长,关键点紧要处却只有几步——是影响一生的几步!
作者具有强烈的历史意识。文尾有两个画面:一处是“一棵核桃树枝横过路面。他红伞一偏、一抬头,一户人家出现在眼前了。那是两间房子,一间是茅草房,墙壁残留着黑字标语,‘红军是老百姓的亲人’;一间是石板房,墙上是红字,‘翻案不得人心’……”两间房上两条相隔近半个世纪的标语,时空穿越,恍若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书写的是这数十年间,尤其是1976年。让人警觉,人类从既往走来,均有缘渊。另一处是文尾,1976年9月9日那个特殊的日子,当伯父和元尚童回家,发现伯母没有做饭。伯母说“‘没心思做饭’,继续剁猪草,‘做了你们能吃下么!’”……整部作品的最后一句,是“爷爷抚着未留胡须的下巴,‘现在太阳正在落山’”。可不可以这样解读,伯母对一代伟人的辞世心存祭奠!而爷爷是以一个中国传统士人对中国历史长河脉络的熟稔,发出的这一声反省式的深度审视与喟叹呢?!
群山依旧,绝响难觅。一个时代过去了,而另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人世间,许许多多的结束何尝又不是开始呢!
曾经聆听过作者畅谈“幸福”,如书中说“幸福,就是不损害任何人——如同那只红嘴鸟——任何人也都不会眼红你、讨厌你、巴望你出个什么闪失,谁见到你都会展露笑脸——那就是幸福。”我的理解,真正的幸福,就是没有人际的纠葛。就这么简单,但要做到是何其的难!是的,作者当年的人生第一理想是做个木匠!所以,书中他把齐木匠的收益账算得细碎而灵光。
任何一次阅读都是再创作。任何一个读者的解读都是以个体的阅历、眼光、常识为背景的,所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立论才能成立。但所有不同解读的源头是文本本身。所以,引起共鸣的作品,阅读者往往从中看到的是自己感受了的经历,而非作者本身。
方英文的群山,是历史的变迁,是沧海桑田。在这里,在春夜,我们似乎听见了作物拔节的脆响和蹿长!
编辑:高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