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有人记得那一副英俊的脸颊,一双浓眉大眼配以浓密的胡子,掩盖着他那火焰般的思维,一旦提笔蘸墨,乖戾与幽默便伴随着心底的嘲笑直面人世了。
王炎林 《打劫》 2007年
○ 阿莹
一定会有人记得那一副英俊的脸颊,一双浓眉大眼配以浓密的胡子,掩盖着他那火焰般的思维,一旦提笔蘸墨,乖戾与幽默便伴随着心底的嘲笑直面人世了。
似乎王炎林离开我们仅仅几年的时间,社会上便很少听到他那急促又激昂的声音了,唯有的欣慰是陕西美协前些年出版了一部《长安精神》,收录了画家零星的作品,引起了人们对一位优秀探索家的追思,也对王炎林为何在长安画派的诞生地进行了这么一番创新多有叩问。所以,对这样一个画家做以研究是有意义的。
应该说王炎林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是上世纪那个狂飙突进时代的产物。以前他是学油画的,经历了“文革”的风雨洗礼,又在思想解放的大潮中接触了纷繁庞杂的西方思潮,所以他后来用油画的涂抹开始了中国画的探索,今天看来这个探索层次还是很高的。画家打破了中国画的传统程式,想用个性笔墨吼出心底的呼声,其用笔之犀利,用情之深刻,都是前所未有的。若站在他绘制的画作前,如果没有画家的解析,你直感天地混沌了,人鬼混淆了,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好像进入了一个魑魅乱舞的世界,让人感到窒息,感到不知所措,于是惊恐、迷惘、丑陋、卑劣、忏悔……也就伴随着一声声高亢的呐喊炸响开来,任何人去阅读都禁不住要思索再三,画家究竟想表现什么呢?
王炎林在上世纪末创作的《大旋风》,大概就是画家当年思维的概括,团团墨迹叠压的画幅上,隐约有三四个小人颠三倒四地围绕着一个惊恐的脸庞在旋转,似乎世间人物都被裹挟起来,地球也随之飞跃起来了,中间一双惊恐的眼睛流露出刻骨铭心的迷惘和恐惧,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还有那幅《红飞机》,只见半截机身从天而降,似有孩子戴着项圈长命锁从飞机里弹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惊诧地撑地欲起,另一人手捂耳朵更欲跑开。这幅作品是不是暗喻人们随时都有危险从天而落,就像头顶时刻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应该说画家的喻意一定是多层次的,也就是要制造出这样一种感觉来,让人们对作品的认识产生歧见,也好就此引发高高低低的议论。
显然,王炎林这种狂飙突进般的画法,带有强烈的西方现代美术的痕迹,尽管赢得了一些业内人士的喝彩,但是在传统文化浓厚的土地上很难登堂入室,让老百姓跃跃欲试,可能主动找他商谈画价的商贾比那些叱咤市场风云的弄潮儿少多了。于是有朋友建议他改变这种几近恐怖的形象,朝世俗靠近一些,创作一些老百姓能接受的作品,试想谁敢把那张牙舞爪的怪诞模样挂在堂屋里呀。所以,进入新世纪以后,王炎林的画风有了明显的转变,改变了那种疾风骤雨式的末日般的创作,转向了民众可以认知的形状,主题也开始向世俗转移,阳光和温柔在画家笔下渐渐多了起来。
一方面他将幽默的思考带入画作,使得那些夸张而又荒诞的人物变得可爱起来。当然王炎林的幽默往往是冷涩的。画家为了引起读者注视,喜欢用童趣般的天真来表达深邃的思想。比如那幅《海啸有什么不好》,画面上三个可能经历过海啸风暴的男人,惊奇地盯着地上一只美人鱼露出滑稽的表情。我想画家似将这种劫后余生的苦楚与意外的收获纳入尺幅,让不同的人阅读产生不同的解读。还有那幅《时代画报·你猜》,一个青春女子突然双手蒙住了正在指挥交通的警察,从女子飘起的挎包可以知道这个女子是突然扑上去的,从女子已经笑得看不见眼眉,可以知道两个人是熟悉的,已经熟悉到可以不顾警察职业的神圣来不顾一切地表达他们甜蜜了。画家为解读这个画面,还特意注明“时代画报”,就是说这可能是报刊上的一则消息,而“你猜”两个字又把幽默推向了极致。谁能不想这也可能是个狂妄女子的恶作剧呢?画家就这样将神圣与轻佻和谐地组合到画面上,你不能不感叹作者才情卓然矣。
那幅《打劫》画得更有趣味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手持一把玩具手枪瞄准高大的男人大喊“打劫”,从小孩怒发冲冠的辫子和满身的红色,可以知道小孩是认真的,而那个大男人双手高高举起,眼球斜视的投降状,也是佯装害怕,但他手里那一串糖葫芦,说明大人是在配合小孩做游戏。这种带有童趣的幽默不由得使人哑然失笑,感觉画家对生活的观察真是入木三分,背后则是满满的甜蜜弥漫开来。
另一方面王炎林将民俗带进了画面,表现了老百姓经历了改革开放逐渐富裕的情形。那幅《哈啰》,画的是中国人熟悉的孙悟空、猪八戒和唐僧,三个相依为命的僧侣,手持法器展现了慈祥与和善,这大概是民间闹社火的一个场景,抓住了老百姓丰收的满足。那幅《垄亩丰盈年景好》,大概是小镇街头的一个情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带一孩童从一个卖玩具的女贩边经过,小孩手中的小鸟杂耍展示着喜悦,而背着孩子的女人与地上的小狗和空中的雀儿更增添了赶集的乐趣。还有那《春满长安》,尤将富裕起来的百姓在集市上的情形,用独有的笔墨刻画出来,有母子相牵,有孩童顽笑,有宝鸡泥塑,有老牛披红,有玩具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情形,正如画家题款:春色满园。我们通过阅读王炎林的这些创作,可以明显感觉画家对社会的认识和看法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已不似以前那样愤世嫉俗了,开始用温和的眼光观察世界感受生活了。
尤其能代表画家思想变化的是,王炎林在进入新世纪后陆续画了一批以女人裸体为对象的画作。这些女人不管是含情脉脉,还是搔首弄姿,不管是性格乖巧,还是温柔淑娴,都试图通过女人的肌肤和曲线来表达作者对美的追求。我们看到,尽管这些形象有些夸张,也略有些变态,但画家用没骨法将女人的肌肤画得极富张力,表现了王炎林高超的笔墨驾驭能力,即使放到中国画坛上,也是卓然有成独树一帜的。
但是由于那个狂飙突进的探索在王炎林身上表现得太过深刻,画家尽管试图做些回归,开始向传统笔墨靠拢,但是那个时代的痕迹还是太重了,人们多么希望画家能够另辟蹊径踩出一条美术新路来。然而,正当画家被新生活所激励,渴望找到自己的笔墨语言去表现新生活的时候,病魔却紧紧地扼住了曾经喜欢呐喊的喉咙……
今天的这些文字,也算是对这位卓越艺术家的怀念吧。
2019年5月26日于新城小院
编辑:张瑞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