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行城镇化之前,中国还是一个农业大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都是农业人口。我们四川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粮食作物主要是玉米、小麦、水稻,还有一些小杂粮类。在农业生产还比较落后的年代,收获这些农作物需要用到镰刀,那时候,镰刀是家家户户甚至是人人必备的生产工具。
我们小时候还唱过一首童谣:张打铁,李打铁,打把镰刀割大麦……
改革开放前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很穷,一把镰刀要用很多年,但用到一定时间,镰刀的刀刃就不锋利了,割起庄稼秸秆不但慢,而且非常吃力。人们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劳动强度很大的庄稼人来说,再怎么没钱,都不会省掉发镰刀的钱。
每年发镰刀有两个旺季,一个是五月割麦子前,一个是八月收玉米水稻前。
我家是祖传的小火炉铁匠,主要做些发镰刀、定犁耙之类的活,接得最多的活就是发镰刀,传到父亲这一辈,生意非常红火。听父亲说他开始发镰刀工钱是一毛钱一把,后来逐渐增加,最后涨成一元钱一把。
父亲在集市上租了人家门前的一个摊子,赶场天就在集市上做,遇到发镰刀的旺季,寒天就走村串乡。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也趁放假经常去帮忙。
在发镰刀之前,父亲先在小炉子生火,他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向小炉子里添加干柴、煤炭,往往是还没有生好火,摊子外就围了一大群发镰刀的顾客。如果是下乡,生火之前父亲要满院子去吆喝:“发镰刀哦!发镰刀哦!”人们听到吆喝声,很快就把要发的镰刀拿来了。
我们几个小孩子负责收镰刀,收来的镰刀上要用錾子鏨上号,再发一个篾片上烙的号码给顾客,顾客手上的号码与镰刀上所鏨的号码相同,这样一把镰刀对应一个号。一来不至于弄错,二来按照这个先后顺序发镰刀,顾客才没有意见。
我做的活路就是退火。退火顾名思义就是退掉镰刀原有的钢火。这道工序就是把从顾客手中收来的镰刀埋在烧得正旺的炉火里烧,我做熟练了一次性可以放五六把镰刀一起退火。做这道工序的人叫坐烘炉,在大热天坐烘炉是最苦不过的差事,后来弟弟也做这个。
坐烘炉的人既要拉风箱,使炉子里的火保持最旺,又要放镰刀入炉火中。我们家的炉子是小炉子,镰刀整体放不下。我一般是先把镰刀从头部烧红后拉出炉火一点,再烧镰刀的弯子,弯子部分烧红后,再往后拉,烧镰刀的尖部。再把整体烧完后,把镰刀从炉子中取出来,放在地上自然冷却。一次性要照顾五六把镰刀,忙得我手忙脚乱。
姑父坐在我的旁边,拿着被我退火冷却后的镰刀,在一个专制的戳子上来回使劲地磨,目的是把刀刃磨锋利,这道工序叫搓锋。姑父把搓锋后的一把把镰刀放在父亲的身旁。
父亲面前放着一个甄镦,甄镦上弯子反着平放一把镰刀。父亲坐在矮板凳上,左手持紧搓锋后的镰刀,稍微倾斜错开放在甄镦上面那把镰刀上,两把镰刀方向相反呈反弓状。父亲左手中持着的镰刀弯子朝向自己,右手拿专用的錾子,錾子刀口朝下竖直放在镰刀的刀锋上。
外公坐在比父亲高一点的凳子上,双手握着锤子使出恰如其分的力道敲打錾子顶部,这叫錾齿。錾齿是两个人配合完成的。敲打时用力不能过重,过重把齿錾得过深,叫漏齿。漏齿的镰刀收割时漏齿处会挂住草,用起来不方便,减慢收割的速度。如果敲打时用力过轻,“齿”錾得过浅,镰刀不锋利。
外公每敲打一下,父亲就要往前移动一下鏨子。錾子移动的距离不能稀疏,也不能密集,既不能快也不能慢,齿距不疏不密恰到好处。一把镰刀发得好不好,就看掌錾子这个人的功底如何。既要工艺精湛,还要用心专注,也要两个人配合默契才能做好錾齿这道工序。
镰刀的主要成分是铁,才从火炉中烧红的镰刀放在空气中,高温中的铁很快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反应,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三氧化二铁,所以錾齿后的镰刀颜色很黑,不好看。妈妈或者妹妹们把皮硝溶解在水里,用布蘸皮硝的水溶液擦抹在錾齿后的镰刀上。这道工序叫“抹皮硝”。
抹好皮硝的镰刀又回到我身旁了,我把它们再次放入炉火中煅烧,把烧红的镰刀取出来立即放入冷水中,使镰刀迅速冷却,这道工序叫淬火。
皮硝又叫芒硝,主要化学成分是含水硫酸钠,在高温下与镰刀表面的氧化铁反应,使镰刀表面恢复了铁的本色,所以抹皮硝淬火后的镰刀是银白色的,并且质地很硬,既美观又耐用。
淬火后的镰刀刀身不平整的需要把它捶打一下,使整把镰刀平整,外形美观。这道工序叫展平,展平也是发镰刀的最后一道工序。
每到午后一二点钟,赶场的人要回家了,来取镰刀的顾客围得我们摊子水泄不通。我们小孩子就会争着去拿过顾客手中的号码来,在一大堆发好的镰刀中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把。
到了发镰刀的旺季,赶场天尽管我们全家出动,还要亲戚朋友齐上阵,都要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吃上中午饭。赶场天收的镰刀一天做不完,还要带回家去做一天才行。
大热天围着火炉烤火比什么都苦,当我们接过顾客手中的钞票,看着一个个客人笑嘻嘻地离开时,我们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现在机械化的生产代替了手工制作,收割机已经取代了镰刀,发镰刀已淡化出了历史舞台。
编辑:思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