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亚平
四十多年前,当我正青葱年少时,我和解建玉相识于古城西安南郊的一所学校。由于我们都来自长安乡下,有着相近的成长生活背景,我家在秦岭翠华山下,他家在秦岭青华山下,一东一西,同属一县,相距有三四十里,加之都喜欢读书、喜欢文学,且属同窗,这样就走得很近,心也贴得很近。我们出则同行,食则同桌,寝则同室,俨然乎亲兄弟也。
周日,我们结伴逛书店,到周围闲游。我们学校在翠华路上,距唐代著名的宴饮歌乐地曲江不远,距唐玄奘法师的译经地大雁塔更近,不过,彼时这些地方还没有被开发,曲江地区还是广大的农村,村庄周围也是大片的麦田。秋冬时节,麦田中常可见野兔跑过,后面腾起一小股烟尘;春天则可见到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女,提着篮子,在田野挖荠菜。这里的荠菜很有名,因为寒窑就在此处,秦腔《五典坡》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大雁塔周围,除了春晓园、盆景园,就是城中村,还有往来不绝的旅人和摆摊的商贩。我们就在这些地方尽情放飞自己,让一颗驿动的结有淡淡愁绪的心逸奔天涯。
暑假,我们则骑着自行车,不惮路远,去彼此的家里小住、游玩。我们同登过青华山,在他家南面的栗树林里漫步,那些栗树好大呀,每棵都有水桶般粗,根深叶茂,浓荫蔽日,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岁月。我们还在村庄周围的稻田边闲转,听蛙鸣,观流萤。当然,也闲谈,谈读书,谈文学,谈人生,谈爱情,但谈的最多的还是各自的理想、各自的梦想。也就在那时,我知道他同我一样,也有一个文学梦。
我们间的这种友谊,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持续到步入社会,如从他们村边流过的潺湲不息的金沙河,一直延续至今。
人生如转蓬,倏忽间就是数十年,如今,我们已不再青春年少,鬓间已有华发滋生,心境也随着时光的淘洗,苍凉了许多。好在,心还热着,那颗追求少年绮梦的心还在。解建玉的文学梦亦在,并依然在做着,且将继续做下去,这有他不同时期所写的散文、诗歌为证,有他的诗文集《闲倚梧桐》为证。
读《闲倚梧桐》,我的一个最大的感受,这是解建玉从心灵深处流出来的文字,有欢愉,有苦痛,有体悟,其数十年间的生命轨迹,风霜雨雪,人世冷暖,从中皆可看出味来。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解建玉的一部个人成长史,亦可。明人张岱有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读建玉兄的文字,处处可见其真情爱意。《我们沿着铁道同行》一诗,可读出他对爱情的渴望,以及追求到爱情后的甜蜜、幸福,这种幸福就连看到荒野上飞着流萤的坟岗,也变得那么诗意、浪漫,不那么恐怖。“我们沿着铁道同行/荒野的坟岗飞着流萤/我们不怕一切/只有我们的感情在依偎中共鸣”。而爱之切,失之亦痛。读《梦寻吾妻》,让我们看见一颗泣血的心,流泪的心,凄苦的心。情到深处人孤独,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他对逝去的妻子念念不忘,以至于追寻到梦里呢?无他,情笃也,爱深也。这种真情爱意在《归葬青华山》《长兄逝世一周年祭》,以及《不愿再为此文》中,也可看到,无论是对亲人,还是对同事,皆如此,从中也可看出作者为人为文的真诚和心胸的博大。
生活是艰难的、苦痛的,但也有甜蜜、欢乐。比如对童年的追忆,比如躲进书斋读书习字,比如同事间的相帮相扶、彼此温暖,还有外出旅游的快乐,等等,《闲倚梧桐》中的这些文字,让我窥到了日子的另一面,这就是一位普通知识分子的日常和坚守,以及安贫乐道。古人云:寻常是福,能享即仙。有了这些文字的浸润,足以抚平内心的忧伤,感知到岁月的美好。
《闲倚梧桐》一书中的语言,亦很有特点,诗歌句短意长,音韵琅琅,有先秦诗歌韵致。散文则自然晓畅,无论叙事状物写人,皆如水银泻地,时见珠玑。这也可见出作者学养的深厚和写作功力。
写完这篇小文,正值新春,窗外艳阳高照,春意渐萌,而楼下花园中的梅花,已悄然绽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