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麻建博
中国人过年,就讲个送旧迎新。人要新,家里也要新。我小时,农村家家都是土坯房,所以过了腊八,就开始考虑扫舍的事了。扫舍,就是把平常不扫的地方彻底打扫一下,还要用水和白土搅拌成适度的泥浆,把住了一年的房子粉刷一新。这是最辛苦麻烦的活儿。白土不是到处都有的,可家家都要用。每当扫舍前,母亲选好日子,天刚放亮,就叫我们下炕去大坡底下的黄土高坡下挖白土,要准备刷墙了。
我起来后,听父亲嘴里嘟囔着,抱怨耽误他上午导演戏呢!我知道人都夸他的戏演得好,过年唱戏离不了他,家里挖白土也离不了他。我和父亲拉上架子车到了高坡底下,只见挖白土人的毛驴车、人拉架子车,横七竖八搁在被无数车轮轧得凹凸不平的土场上。跟车来玩的小孩子嬉笑打闹,大人们在坡底下用镢头、铁锨吃力地忙活着。我看到父亲找了个地方,一镢头下去震得他浑身抖颤,大清早的土冻得生硬生硬,不一会儿他额头就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子。他略做了停顿,就噗噗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两手合起来用掌心搓了几下,加大力气向大地的深处掏挖最白的土,就像吼他最拿手的秦腔戏《周仁回府》那么卖力。不过,这会儿的舞台上演的是《挖白土》,我从心里给父亲鼓掌。
当太阳照到黄土崖上有点偏西的时候,我们一鋬笼又一鋬笼将微微泛青的白土疙瘩装满了架子车,走过一段冰雪土路,上了回家的公路,人与车一下子轻松多了。也许是收获的快乐解了劳累的困乏吧!趁着太阳还好,父亲和我将拉回的白土摊在院子晾晒。不一会儿太阳底下的白土就生出丝丝缕缕的气影。腊月的风把新鲜的土腥味儿吹散,白土的青灰色里渐渐泛起了白,隐约有股泥土本真的清爽味道被阳光激发了出来在院子弥漫。我家的年气大概就这么开始了。
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父亲为过年练戏去了。晌午,当东南方的太阳一杈把高的时候,我和母亲开始将头天晒好的白土倒进大铁盆里酥泡。刹那间无数块白土就像无数条饥渴的鱼一见水便吐起了无数的白泡泡,随之发出一阵一阵吱吱吸水声。母亲用打搅团的力气在大铁盆里搅拌着;再后来,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了,她搅拌的手法轻盈得似大厨用筷子在碗里打散蛋黄与蛋清,不过当盆里白土块变成了灰中泛白细腻的稀泥浆时,她口中发出了嘘嘘声,脸上已被汗水浸淫冒着热气。我们分别往搪瓷脸盆、土瓦盆里盛了一些,戴着旧草帽,拿着棕刷涂抹了起来。母亲用加了碎麦草段的黄泥将几个土炕的缝隙弥补抹实,再将柜子底下、墙角老鼠平日搜腾的洞用碎瓷、瓦片堵严抹平。母亲将土炕点着烧热烤干,再给芦苇席下铺上新撕的麦草,她再去厨房将锅灶一番修葺涂抹。母亲被生活的苦与痛打磨得干起活来手法娴熟到位,我那单薄的肩膀还需在往后的劳动中锻炼成长。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分,我们衣服上、脸上已被涂抹得斑斑点点。我笑着说:“泥水匠的活路好比我爹演秦腔戏,我俩的脸也成了大花脸。”母亲也笑着说,“都为了过年么!”
是的,从挖白土起,我们就起步迈向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