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望 丝绸之路考古纪事》(连载30)

发布时间:   作者:海未平  来源:文化艺术网-文化艺术报

文/ 海未平

王建新早就发现新疆地区存在一个现象,那就是维吾尔族同胞大都在绿洲上从事农业或者在城镇里从事商业,而哈萨克族同胞大多在山里从事畜牧业。他还听说当地政府给哈萨克牧民建好了定居点,并分配了土地给他们,但牧民们却将土地转包给别人,自己仍然放牧。在他们的心里,放牧才是遵从自己天性的生活方式。

70多岁的老牧民巴克特·阿哈买提是王建新心中理想的人选,他有新中国成立前的生活经历,回忆里满是哈萨克旧时光里的老传统。昭苏县北山里的一个半山腰上,有一块地势平缓的台地,绿草茵茵,野花如星。平台后的山坡上松林丛立,云影落地。旁边山涧的树林里流淌着一条碎银子般的溪流。巴克特的穹帐就在这里。当昭苏县博物馆那位红脸蛋上长满绒毛的哈萨克族小伙子把王建新他们带到这里时,几头牛正在溪边饮水,几匹马正在松林啃草,头戴毡帽、留着山羊胡子的巴克特老人就在帐篷外等候。巴克特老人眼睛浑浊却依然不失鹰隼般的犀利,脸膛布满皱纹却依然透着酥油般的光亮。帐篷里,油炸馓子、油饼、包尔沙克、奶疙瘩、奶豆腐、酥奶酪已经摆好,等王建新他们脱鞋在毯子上盘坐好,奶茶端上来了,撒着洋葱的手抓肉端上来了,马奶子斟上了,堆着羊肉的手抓饭也拿上来了——高寒的气候和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这些高热量的食物。

“我们夏秋放牧,深秋的时候卖掉一部分牲畜。我们到山外边的镇子上买粮食买布匹买盐巴买用具,用马驮回来。过去是直接用羊换,我年轻的时候,用五只羊换回来一口铁锅。快入冬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宰羊,做成肉干准备过冬,羊皮卖掉,剩下的羊赶回冬窝子。”

昭苏县博物馆的那位哈萨克族小伙子,汉语很不错,翻译得还算流利。

“我们吃肉,也吃很多粮食,吃抓饭、吃挂面、吃炒米,用肉、大米、小麦、大麦、奶疙瘩熬‘库吉’(稀粥)。

“肉、奶和粮食对半,有时候粮食吃得更多。

“以前的粮食是从山外边种地的手里换来的,现在镇子里的粮店有供应。

“转场是经常的呀,春天转到山外的低坡上,那里暖和得早,草长得早。四五月份转到山里,然后慢慢往山上走,最高能到有雪的地方。七八月开始慢慢往山下走,冬天就在向阳的山谷里窝冬。

“冬窝子是固定的,每年都回那里。有时候夏天也留人在那里打草,给牲畜过冬做准备。

“也有转场转很远的——山里草不好的时候就得走很远,向西走,也向东走。路上吃肉干、吃挂面、吃汤饭,喝炒米茶。”

几千年的生活史,概括起来也就数百字,就像人的一生一样,剔除日常细节,总结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

马奶子酸得够味,酒劲也够味,几个人从巴克特老人的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是脸腮滚烫,微有醉意了。

王建新他们又考察了特克斯和昭苏的几个遗址,这里的遗址以乌孙的居多。至此,今年的野外考察工作结束了,时间已经快到九月了,学校里还有教学任务等着他们。

2003年,王建新申请的国家文物局边疆考古项目“新疆东部及甘肃西北部秦汉时期遗迹的考古调查”获批了,有了经费的支持,后面的局面就更容易打开了。几年来的工作,都是王建新自发自为的行动,而在此之后,这成为被认可的学术任务。这年,西北大学考古专业也已经迈开大步,踏上了丝绸之路考古之途:钱跃鹏教授在尼勒克县吉林台水库墓地、陈洪海教授在特克斯恰甫其海墓地都开始了考古发掘工作。

2003年7月,王建新、刘瑞俊、陈新儒、陈小军再次前往伊犁尼勒克县,随行的还有研究生何军锋、田有前,香港学生刘美莹和学苑出版社作家张蕾。他们准备花时间仔细研究穷科克岩画。这时候,丁岩已经完成硕士毕业答辩,前往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工作了。

岩画最初是作为艺术品被艺术史学界当作研究对象的,后来才被纳入考古学研究的范畴。1988年9月,国际岩画学术会议在澳大利亚召开,岩画研究开始从考古学、艺术史、民族学等领域分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边缘学科——岩画学。196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盖山林先生是国际公认的中国岩画学权威,他的学术贡献垫起了中国岩画研究的高度。在中国搞岩画的学者,手头必有一本盖山林的著作《中国岩画学》。

在没有文字的年代,人们总有一些记忆、情绪、感受、迷惘和信念不为语言和舞蹈所表达尽致、表达到位,所以随兴所至,在岩石上留下刻痕:或为某位思而不得的女子,那就用几条线画出一个人形,代表她曼妙娉婷的身姿;或为父辈的荣耀,因为他留下了成群的牛羊,那就画上牛与羊的剪影,牛羊的大小,代表财富的多寡;或为炫耀自己的骄傲,因为在一次狩猎中,他脱颖而出,收获最多,那就画上盘羊与麋鹿,肥硕或者瘦小,代表猎物的丰薄;或为纪念赫赫战功,那就画上引弓射箭,手持剑戈,代表勇武与无畏;或为一次宗教仪式的感化,那就画上萨满巫师的样子,繁杂的线条代表神秘、敬畏与虔信;或者为了记住母亲的慈爱,那就画上她的面孔或者手臂、手掌,代表温暖与怀抱。可能是为了神启,可能是为了卜算,可能是为了赎罪,也可能是为了记账,也可能是为了约定,甚至可能只是因为无聊,因为这就是生活的格式之一,有人留下了这些岩画。这些岩画要么刻画而成,要么敲凿而成,要么研磨而成,它们到底是无心的随意之举呢,还是部落里指定专人专职而为?简单的图像后面隐藏着深邃无际的秘密,风不知,雨不知,人不知。石知,石无语。

(未完待续)

编辑: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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