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西北大学文博学院（1988年，历史系改建为文博学院）二楼报告厅座无虚席，低矮敦实的樋口隆康走上讲台，鞠躬，就座，健硕的身躯一看就是长期从事野外工作的结果，脸上也展现着拥书自雄的自信和从容，甚至流露出了些许的优越感。
　　樋口隆康连作了三场有关丝绸之路贵霜文化遗存的考古学术报告。其第一场报告讲的是阿富汗的贝格纳姆遗址。贝格纳姆遗址位于喀布尔城以北不远的帕尔万盆地之中，城外是喀布尔河的一条支流，沿河而下便进入喀布尔河谷，再向东南二三百公里就是开伯尔山口，越过山口可直达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城。这条线路是丝绸之路上中亚巴克特里亚通向南亚印度河流域的黄金商路，也是北方民族南征印度的战略要道，贝格纳姆则是这条通道的要塞和咽喉。贝格纳姆遗址出土了大量的贵霜时期的文物，反映了当年丝绸之路贸易的繁荣与兴盛，而艺术造型与艺术风格的巨大差异，也展现了丝绸之路的文化碰撞与交流。
　　贝格纳姆遗址由法国人于1937年发现、发掘。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法国就与阿富汗政府签订协议，独占了该国的考古发掘，中间曾因为战乱时断时续。2002年，北约联军进入阿富汗之后，当时的法国总统希拉克亲自安排法国考古队重返阿富汗，并派遣军队一路保护。因此，法国在阿富汗的考古工作取得了很多成果。
　　樋口隆康第二场报告的内容是中亚的“黄金之冢”，著名的提利亚特佩遗址。这个遗址位于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国境线阿富汗一侧的棉花田里一座只有3米高的土丘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阿富汗逐渐偏向苏联。1973年，苏联支持达乌德推翻查希尔国王的统治，成立了亲苏联的阿富汗共和国。这使得苏联的考古人员能够打破法国人的垄断进入阿富汗开展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1977年，苏联和阿富汗联合调查队开始发掘一处古代神庙遗址。1978年秋，在阿明发动政变推翻达乌德之后不久，提利亚特佩遗址也有了惊人发现。7座墓葬当时只发掘了6座，就出土了20000多件金器，另外还有大量的罗马提比略皇帝时代的金币、贵霜时代的金银币，以及罗马和波斯的玻璃器皿、印度的象牙首饰，和中国汉代的青铜镜，所以提利亚特佩遗址也被世界考古学家称为“黄金之冢”。这些墓葬被认为是公元1世纪初大月氏或者贵霜贵族的坟茔。樋口隆康曾作为专家被邀请前去鉴定青铜镜的年代，目睹了这些价值连城、琳琅满目的文物。
　　在第三场报告中，樋口隆康详细讲解了自己考察巴米扬大佛的情况。巴米扬大佛建在阿富汗巴米扬省的巴米扬河谷石崖上，距离中亚通往印度的南北商道不远。巴米扬大佛有两座，分别高38米和55米，加上周围崖壁上的石窟群，显得气势恢宏，庄严肃穆。巴米扬省属于干旱地区，降雨量并不多，除了河谷，山上几乎寸草不生，如此贫瘠的地方却能建造如此宏大的工程，足以说明当时的人民对佛教的虔诚，也从侧面印证了丝绸之路上的商业活动曾给当地带来巨额财富。犍陀罗风格的巴米扬大佛深受希腊和罗马造像艺术的影响，佛像比例协调，刻画细腻，艺术成就达到了极高程度。犍陀罗艺术传入中国后，不但推动了佛教石窟在东方的兴起，也将中国的佛教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极盛时期，巴米扬大佛周边寺院云集，诵经声如雷，几百名来自中国、印度和中亚的僧侣在此修行研经，使这里成为著名的佛教中心，中国晋代高僧法显和唐代玄奘都曾在此驻足瞻礼。对于巴米扬大佛修建的年代，学界尚有争议。一说凿于1世纪至5世纪的贵霜帝国时期，是贵霜人的杰作；一说凿于3世纪至9世纪，贵霜人、嚈哒人和突厥人都有贡献。各方莫衷一是，难有定论。但大佛毁于2001年3月12日却有确切记载，并且，历史也记录了那一天全世界人民的震惊、错愕与痛惜，而这已经是樋口隆康西安之行10年之后的事情了。
　　1991年，樋口隆康作报告的当年，正值东欧剧变。一个世界强国轰然坍塌，中亚各国陆续走向独立。而在这之前，作为加盟共和国的中亚各国被苏联视为禁脔，不容他人置喙。世界考古学界对中亚的研究，也只在阿富汗北部巴克特里亚地区开展得多一些，很少涉足阿姆河以北。所以樋口隆康关于丝绸之路考古的三场学术报告也都只限于阿富汗考古。
　　这几场学术报告的现场翻译工作由王建新担任 —— 1986年，王建新被公派到日本奈良教育大学访学研修一年多时间，日语熟练而流利。
　　平心而论，樋口隆康的讲座很精彩。因为有深厚的学养和丰富的实践做支撑，樋口隆康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新史料新观点顺手拈来脱口而出，常常给人舌灿莲花、口吐珠玑之感，惊艳而且叫座。
　　包括考古学在内的人文社会科学就是这样，只有阅读量和人生阅历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对历史、对社会、对人性的体察和理解达到一定的境界，而学术成果这时候才会厚积薄发，喷涌而出。所以人文社会科学的大家巨擘多数为“大器晚成”的年长者，鲜有“少年得志”的年轻人，他们如同陈酒，年龄越大越醇厚。已到古稀之年的樋口隆康对于考古，已是炉火纯青。
　　也许是心存优越，也许是谈兴所至，也许只是纯粹的学术互动，在报告结束的时候，樋口隆康以很日本的方式突然向所有听众提问：“中国境内月氏的考古文化遗存在哪里？”
　　（未完待续）

编辑：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