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旱烟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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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很多年了,他住过的老屋,墙壁上挂着一杆旱烟锅。烟锅头是黄铜的,布满了烟渍锈蚀的斑痕,像父亲度过的斑驳岁月。烟锅杆是野枸杞枝条做的,如父亲常年劳作的手指,关节凸起。烟锅嘴已经破损,石头的断裂处有一小孔,烟油结了一圈黑色的痂,似父亲被生活熬干了血液的血管。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不干活的时候,常叼着旱烟锅。即使不点火,也叼在嘴里。那是父亲的生活寡淡无味,他用一杆旱烟锅填补生活的味道。
  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做过长工,卖过壮丁。旱烟锅,就像他忽明忽暗的人生。灭了,是生活被苦难湮灭;亮了,是生命又一次涅槃,灵魂的圣火又去燃烧苦难!
  父亲是非常勤劳的人,不干活就会憋出病来。每天天没亮的时候,父亲就蹲在土炕上抽旱烟。黎明,是父亲的旱烟锅点亮的。大地睡着,太阳睡着,父亲的一盏烟火,把自己的骨头烧红了,把自己的血液烧沸了,然后,奔向田野……
  晚上,父亲睡得很晚,又蹲在土炕上抽旱烟。夜很深了,他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声音,烟锅在炕沿上磕烟灰的声音,常会给冷寂的夜晚增添一缕暖意。暗夜里,他要用一锅烟火,为生命燃烧火焰,为生活请出佛光。
  烟锅里如柴的烟末,像父亲脸上杂乱的纹理。烟锅里的烟末,被手指挤压,绻缩成一团。父亲,却被生活挤压,被命运挤压。父亲一生卖过三次壮丁,一次随部队经甘肃省华池县时,他夺路而逃,被追赶的国民党官兵开枪射击,身上中了三弹。父亲拉长工的时候,一个人耕种了地主十多亩田地,累得腿经常发疼,晚年只能坐在轮椅上移动。
  父亲的旱烟锅,煮的是生活。冬天,他曾把旱烟锅别在腰带上,徒步七十多公里,赤脚涉过泛着冰碴的泾河,去泾阳县买棉花,为一家人做棉衣。夏天,他把旱烟锅搭在肩膀上,推起载着麦子的独轮车,去兴平县偿还青黄不接时借的玉米。
  父亲也用旱烟锅,煮他的灵魂。他的灵魂,总想用身体覆盖土地的贫瘠和生活的荒芜。他的脉络,每天都像麦苗一样拔节,可他的一生,贫穷得像一根秕谷。
  父亲的烟锅,也煮过喜悦。那是每年麦子上场的时候,父亲碾完麦秸,光着膀子用木锨扬麦子。微风吹拂,麦粒和糟糠在风中分离开来,黄灿灿的麦粒落地成堆。父亲扬完麦子,坐在麦粒堆旁,拿出旱烟锅,装上旱烟,慢悠悠地用火柴点着。他吧嗒一口旱烟,就把烟雾吐向麦粒堆。父亲望着麦粒堆上缭绕的烟雾,脸上沟壑般的褶皱竟然舒展开来。可能是父亲大半辈子饱受饥饿,想藉旱烟锅燃烧的浓烟升腾麦粒堆的高度。
  父亲的烟锅,煮的旱烟。其实,他很想用烟锅煮一场雨,或漫天的大雪。那时候,庄稼因天旱少雨而歉收,父亲竟埋怨自己,旱烟锅把天上的云烧干了,烧得没有一滴雨了。庄稼需要浇灌,日子需要浇灌,父亲也需要浇灌啊!父亲身上唯一湿润的地方,就是汗水,就是生活的苦楚。旱烟锅,就是排泄苦水的出口。他榨干了血肉的躯体,更需要漫润脂膏和血液。
  父亲走了,留下了一杆旱烟锅。
  现在很少有人抽旱烟了,那个年代的味道,太呛!

编辑: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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